秦朝的前尘往事


blueski推荐 [2015-2-24]
出处:来自网上
作者:c后太史公
 

  困境中的秦国
  经过了春秋五霸后,三家分晋,田氏代齐,历史进入了战国七雄时代—齐、楚、燕、韩、赵、魏、秦。然而在春秋时代有过光辉历史的秦国,突然跨入战国时代,时时处处表现出水土不服。在其它六家中,铁器和私田开始取代奴隶,一场新的生产革命悄然进行,铁器取代青铜大势所趋,秦国面对时局的变化不知所措,俨然一个另类。由于秦国死守奴隶制防线,其它诸侯国被驱逐的奴隶主们,纷纷进入秦国,秦国瞬时又成为了政治避乱所。人们不顾秦穆公曾经的威望,把秦人与野蛮的戎、狄相类,纷纷指斥秦人为“秦之野人”。种种迹象表明,秦国固守着落后的奴隶制度,逆势而行,处境艰难。
  秦国并非自甘落后,而是习惯法束缚了他们的手脚。自秦穆公开创国运巅峰后,秦国的奴隶制度开始衰落,然而,秦国建立奴隶制度晚于其它的诸侯国,当其它的诸侯国从奴隶制衰落期跨入封建制萌芽期的时候,秦国的奴隶制正处于成熟期。奴隶制的发展速度不一致不过是表象而已,秦国与其他诸侯国奴隶制形式的差异才是症结所在。其它诸侯国的奴隶制以分封制度为基础,各个封国无异地方割据政权,当私有势力兴起的时候,割据政权下的奴隶制度往往容易被各个击破,总而言之,分封制变相地为奴隶制向封建制过渡开辟了捷径。秦国恰好没有推行分封制,所有土地集中于王室,王室的中央集权保障了奴隶制的发展,这种铁板一块的奴隶体制,有着对抗私有势力的天然优势。
  封建革命如火如荼地进行,两种运作模式的博弈早已分出了胜负,秦国看似固若金汤的奴隶制防线终于敞开一丝缝隙并流入了新鲜的空气。《史记》中明确记载,战国秦简公时代,相继出现了“初税禾”的新型收租方式,坊间也兴起了官民的佩剑之风。“初税禾”与一百八十六年前鲁国出现的“初税亩”是同一个道理,意思是第一次开垦的土地按照田亩的数量征税。青铜佩剑不仅是一种防身利器,更是奴隶制贵族的特权,它象征着高贵的出身,秦国坊间的官和百姓不顾身份限制,兴起佩剑之风,绝非偶然事件。种种迹象表明,秦国的奴隶制正在缓慢的瓦解,初税禾反映的是坊间私田得到了官方承认,换句话说是对奴隶制下的土地国有制的一种否认,佩剑之风反映的是奴隶主贵族特权的丧失,这破旧立新之举,兆示着姗姗来迟的封建私有制已经蔓延秦国。
  剧烈变法中的秦国犹如晚清的格局,当工业化的浪潮席卷大清朝的时候,大清朝也经历了洋务改革和戊戌变法,由于改革不够彻底,无法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大清朝很快陷入了更深层次的内忧外患之困境。秦国的封建改革同样畏首畏尾,这种恐惧很快把它置于一种尴尬的地位。
  新兴的封建势力和守旧的奴隶势力为了土地所有权争得不可开交,广大的奴隶和一部分从奴隶中分化出来的佃农联合起来向新兴剥削主们挥去了他们的愤怒的拳头,无休止的内耗很快让秦国疲惫不堪,这种衰相渗透到了对外战争中。自打匆匆进入战国后,秦国的外部环境逐步恶化,秦厉公时代还勉强与邻国在军事上维持均势,秦厉公之后,秦国的军事一落千丈,它的东部国防线就像是一条不设防的阵地。
  秦国的东方邻居本是晋国,韩、赵、魏三家分晋后,经过了封建制改革,三家实力激增,落后的秦国成为了它们扩张的首选之地,三家中又以魏国实力最强也最为贪婪。魏文侯时代,魏国出现了李悝和吴起两位杰出的改革家,李悝在经济领域推广私有制颁布法典,吴起在军事领域大兴征兵制度,经过富国强兵的封建改革,魏国崛起为东方强国。魏国军队在大将军吴起的率领下,渡过黄河,占领了秦国的河西地区,魏国在此地构筑河西郡,吴起为郡守,河西郡像一把尖刀直入秦国腹地,秦国无奈退守洛水,沿江构筑防御阵地,修建重泉城,试图阻挡魏军的攻势。不堪忍受耻辱的秦人,为报河西之仇,在秦惠公的领导下,倾尽国力出动五十万大军主动攻击魏国的阴晋,吴起率领五万魏军迎战,结果魏军以少胜多,阴晋大败,把秦国推入了绝境。
  秦惠公死后,他三岁的儿子出子继位,出子的母亲小主夫人摄政,小主夫人代表着守旧势力,试图复辟旧制度,然不久便发生了宫廷政变,流亡在魏国的公子连被国内的新兴封建势力拥戴为君主,史称秦献公,秦献公代表着新兴的封建势力,他是一位杰出的改革家,他使得秦国终于进入了一个变革和崛起的时代。
  复兴之路—商鞅变法
  秦献公进行了二十三年的改革,他废除了野蛮的人殉制度;将国都迁往栎阳,决心经营东北,誓在收复河西;他在国都栎阳推行县制,建立军政合一的制度,不仅强化了国都的防御力量,而且为秦始皇将来在全国推行郡县制积累了经验;他重新建立户口制度,将全国人口按照五家为一伍的单位编制造册,史称“户籍相伍”,该制度是一种兵农合一的制度,强化了国防力量,更为重要的是它打破了奴隶和奴隶主的等级区别,从法律上否定了奴隶制度;他开放商业市场,在国都创造了自由通商的环境,发展商业是瓦解奴隶制度的一种重要方式。
  秦献公的改革很快收到了实效,秦军开始在对外战争中一雪前耻。先是在洛阴大败魏韩联军;尔后在河东大败魏军,斩魏军首级六万余;最后是在少梁大败魏军,俘获魏军将领公孙痤,占庞城。秦国的崛起很快蜚声海内,那个名誉上为“天下主人”的周显王也派出使者,向秦献公大加恭维,秦献公也当仁不让,自我加官进爵,号称“伯”。秦献公在伐魏的战争中出尽风头,可是他至死也没有将秦国的守旧势力连根拔起,建立一个正宗的封建强国。秦献公把这一神圣的使命交给了他的继承者秦孝公,他的改革只是商鞅变法的前奏。
  秦国规模之大、持续时间之长、影响之深远的改革正是发生在秦孝公时代的商鞅变法。秦孝公很怀念秦国最为鼎盛的秦穆公时代,他打出了“复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的旗号,发出求贤令,并承诺出奇计强秦者,与之分土。秦穆公时代代表着秦国奴隶制下的国运高峰,难道秦孝公要倒退历史复辟奴隶制?显然不是,他使的是暗度陈仓明修栈道之计,在他看来秦穆公只是一个强盛的象征,在秦国强大的守旧派看来,秦穆公是他们既得利益的维护者。秦孝公的远见和慷慨感动了一个人,他就是魏国的商鞅。
  商鞅为卫国人,本名公孙鞅。入秦后,被封为商君,史称商鞅。商鞅学各家,但以法家为宗,他到魏国后,苦心研究魏国改革家李悝遗留下来的《法经》,更加系统地接受法家伦理训练。可是商鞅的勤奋和壮志并没有为他带来高官厚禄,屈居一个小小家臣,魏国的待遇实在让他很失望,当秦国的求贤令贴满天下的时候,他决定换个东家,前往秦国试水。
  秦孝公前后三次接见商鞅,在前两次接见中,商鞅向秦孝公推销道家和儒家治国理念,秦孝公是一个强悍的君主,他当然对这些软绵绵的东西不耐烦,第三次接见,商鞅使出看家本领,向秦献公鼓吹法家变法的强国之术,秦孝公被彻底征服了。为了征询群臣的意见,论证变法的可行性,秦孝公在朝堂上召开了一次辩论会,正方代表是商鞅,反方代表是甘龙和杜挚,裁判当然是秦孝公,辩论的主题是“要不要变法,要不要改革祖制”。
  这次辩论是维新派和守旧派的唇枪舌战,仿若晚清洋务派和顽固派,维新派和守旧派的论战。守旧派坚持“法古无过,循礼无邪”,主张复辟奴隶制度;商鞅提出“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主张与时俱进。商鞅的变法理论适应了秦国新兴封建势力的利益,也迎合了秦孝公的复兴之路。作为裁判的秦孝公最后宣判商鞅获胜,秦孝公召开辩论会,只是为了照顾舆论而已,其实他心中早有定见,他通过这种形式表演他的公平。
  商鞅的变法听起来宏伟壮阔,也获得了秦孝公的首肯,但是习惯了旧式生活的秦国上下感觉商鞅还是在吹牛,或者说商鞅的变法只是理论上的,他要把这套理论付诸实践,秦国人普遍没有信心。为了打消人们的疑惑,树立变法的信心,商鞅搞了一个著名的示范,名叫“徙木赏金”,二千多年以来,徙木赏金的故事作为诚信的代名词在中国广为流传。商鞅在国都南门树立了一根三丈长的木头,并宣布谁能把它扛到北门,赏十金,谁也不信天上会掉馅饼,商鞅提高赏金,扛到北门者,赏五十金,一个人挺身而出完成了要求,商鞅也兑现了承诺,那个人也许想通过他的“壮举”来揭穿商鞅骗人的把戏,没想到他的“壮举”赚得了真金白银。“徙木赏金”的故事迅速传遍秦国,商鞅不愧是一个改革者,他用五十两黄金便收买了一个国家的人心。
  公元前356年,秦孝公任命商鞅为左庶长,变法正式展开。政治上:把县制推广到全国,建立了封建管理体制;把国都由栎阳迁到咸阳,因为秦国的扩张目标不再是魏国,它要从咸阳穿过函谷关战略通道,志取东方;废井田,开阡陌封疆,承认土地私有,废除国有土地制;制定严刑峻罚,实行“轻罪重刑”;编制户口,实行什伍连坐法,规定,五家为一伍,十家为一什,一家犯法,五家同罪,什伍连坐法死死地控制着底层百姓的反抗。经济上:奖励耕织,制定重农抑商的国策;统一度量衡,大量的劳动力投入到农业生产,大量的荒地得到开垦,伴随着赋税制度的变化,国家税收和百姓收入也大幅度提高了。军事上:奖励军功,法不阿贵,贵族无军功不再授爵,严禁私斗,秦国一时出现了“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的社会秩序,封建武装也有了保障。
  经过了秦献公到商鞅变法前后四十多年的改革,封建制度逐步在秦国确立起来,秦国给世人的印象是“家给人足、兵革强大、诸侯畏惧”。宿敌魏国占领的河西故地仍然没有收复,这是强大后的秦国第一战略目标。魏惠王很给面子,公元前355年,他与秦孝公在杜平会盟。杜平会盟,对其他的国家来说并无新意,对秦国来说那可是一次具有标志意义的外交事件,秦国重回外交圈,表明秦国的强大已经得到普遍承认,魏惠王的确很聪明也很无奈。
  杜平会盟上魏国与秦国称兄道弟,毕竟是面子使然,如果要使这种兄弟关系落到实处,除非魏国交出河西故地,显然这是秦国的一厢情愿。秦国的商鞅变法还在深入,而东边的魏国、齐国、赵国、韩国,还有南边的楚国,它们为了地盘和人口正厮杀得不可开交,秦国趁火打劫,一次又一次地抄了魏国的后院,先是在元里大败魏军,然后秦军东渡黄河,大败魏军于安邑、固始。随后,魏、齐、赵、楚混战告一段落,魏国的周边环境大大改善,魏国开始集中力量对付秦国,秦国顾忌到改革尚未完成,又主动向魏国摇起了橄榄枝,魏国也考虑到大战初罢,应该休养生息,公元前350年,秦孝公与魏惠王会盟于彤,为了表示诚意,秦孝公将河东和河西部分地区退还给了魏国,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秦孝公希望以空间换时间。
  公元前342年,魏国再次陷入与齐、赵等国的混战中,马陵之战,齐国大败魏国,而且宋、赵趁机出兵魏国,在商鞅的建议下,秦孝公让商鞅统领秦军伐魏。为了避免与魏军正面作战,商鞅利用与魏军统帅故交的关系行“诈和”之计,骗过了魏军,秦军趁着魏军疏于防范,发动突然袭击,彻底击败了魏军。受骗的魏国连连征战,已经无力再战,只好与秦军订城下之盟,把河西部分土地还给秦国。秦孝公的缓兵之计大获成功,秦国已经是战国七雄中的出类拔萃者。
  中国的五千年历史只有三次脱胎换骨的变革,一是夏朝的禅让制到家天下的转变,二是春秋战国时的封建过渡期,三是辛亥革命,走向共和的时代。秦国与魏国的和战反映了春秋战国时代的历史规律,这是中国历史第二次大变革时代,这是一个盛产将军和哲学家的时代,这是一个各自为政的时代,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这是一个充满欺诈和血腥的时代,这是一个丧失了正义和公平的时代,这是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时代,这是一个充满邪恶和光明的时代。面对转型时期的种种选择,历史往往顾此失彼。
  商鞅变法使得秦国走上了复兴之路,然而他的铁腕政治触犯了旧贵族和部分新兴封建贵族的利益,而且他控制着秦国的军政大权,他的强势反而给自己四面树敌,秦孝公死后,商鞅的靠山轰然倒塌。秦国的新主秦惠王以反叛罪下令逮捕商鞅,商鞅闻讯出逃,至关下,准备投宿村舍,但是由于没有身份证,主人拒绝商鞅寄宿,并解释说,这是“商君之法”,商鞅被捕后,秦惠王以车裂之刑对待了这位劳苦功高的前朝重臣。商鞅凄惨地死去了,死于他手创的法律,然而“秦法未败也”,商鞅的改革之路依然畅行秦国,因为多数秦人反感的是商鞅的“霸道”,并不反感商鞅的改革精神。
  商鞅变法为何能够深入人心?秦国的变革已经是大势所趋,商鞅很幸运,他顺应时势号准了秦国的命脉;秦献公二十三年的改革是商鞅变法的前奏,而且秦孝公给予了商鞅足够的权利;商鞅变法并不是一个孤立事件,东方国家的混战,恰好为商鞅变法提供了一个和平空间;商鞅是一个言必信行必果的政治家,加上他的果敢和激情,他的改革被贯彻到底。
  商鞅变法正好处在中国第二次大变革时期,他用封建制取代了奴隶制,这是一次脱胎换骨的改革,直接为秦始皇统一中国奠定了雄厚基础,换句话说中国的大一统源于商鞅变法。从这个角度来说,虽然战国的商鞅变法、北宋的王安石变法、明朝的张居正变法同属于古代中国三大改革,但是商鞅变法更胜一筹,因为后者只是封建制度内部的调整。商鞅的阶级属性和他刻薄的性格,他肯定不是一个人见人爱的改革者,他曾经利用“职务之便”让他的反对者闻风丧胆。可是就是这样一位真实的历史人物,他以破旧立新的改革精神成为了中国历史上最富盛名的改革家。

二、幸运的秦王
  不凡的人质
  秦昭襄王时,魏国人范雎入秦,范雎向昭襄王鼓吹“远交近攻”的强国之术,深得昭襄王信任,被奉为国相,就是这个姜子牙式的人物,连同他的“远交近攻”战略,深深影响了秦国的未来走势。按照“远交近攻”的战略安排,秦军兵锋直逼秦国的近邻魏国和韩国,而与东方的赵国结为同盟。为了表示诚意,秦赵互派人质,昭襄王让他的王孙、太子安国君的儿子子楚出使赵国,这个子楚就是秦始皇的父亲。安国君妻妾成群,子女众多,子楚排行居中,母亲夏姬又不得宠,所以子楚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公子。
  很快秦国与赵国由盟友发展到兵戎相见,公元前260年,秦国与赵国爆发了长平之战,赵国国君听信流言,犯兵家之大忌,临阵换帅,以赵括代老将廉颇,秦军统帅为名将白起,赵括上任后指挥赵军轻易出击,反被秦军分割包围,赵军四十万人被活埋,这场战国时期规模最大也最为惨烈的一场兼并战以秦军的完胜而告罢,纸上谈兵的无用赵括也被骂了几千年。秦赵交恶,身居赵国国都邯郸的子楚处境更加危险和落魄了。
  这时,一位叫吕不韦的魏国富商路过邯郸,见到了颓废的子楚,这个精明的商人自言自语的说:“此奇货可居也。”吕不韦以经商之便,游离各国,熟悉各国形势,他从子楚身上察觉到了商机,他想帮助子楚登上秦国王位,这果然是一个大胆的设想,他如果如愿以偿,吕不韦将成为最富有最具权势的商人。当吕不韦把这个想法偷偷告诉子楚的时候,子楚也许很生气,他的处境够悲惨了,怎么还有人开他的玩笑。
  吕不韦并不慌张,他把这个有点夸张的想法具体的和盘托出,他分析按照正常逻辑,太子安国君的事业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子楚来继承,可是安国君最宠爱的华阳夫人膝下无子,如果利用自己的财力打通关节,将子楚过继给华阳夫人,那么爱屋及乌,子楚就有机会顺理成章地继承安国君的王业。失落的子楚终于抖擞起了精神,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并非江湖骗子,而是他的救民稻草,他爽口承诺,如果吕不韦果真能助他一臂之力,事成之后定以秦国的土地作为报酬。
  吕不韦一面给子楚留下五百金,让他广结宾客,蓄养声势。一面携带大量珍宝来到秦都咸阳,他用重礼打通了华阳夫人的姐姐,吕不韦向华阳夫人的姐姐介绍,子楚年轻有为,胸怀天下,他虽然身居虎狼之地的赵国,但是仍然不忘记对安国君和华阳夫人的思念,感伤之时,往往泪流满襟,夜不成寐。华阳夫人的姐姐按照吕不韦的愿望一五一十地把子楚的境况和子楚对华阳夫人的礼物、问候传递给了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激动不已,对子楚产生了怜悯之情。
  紧接着,吕不韦编好了台词让华阳夫人的姐姐给华阳夫人“指点迷津”,她说,古今以美貌侍奉男人的女人,一旦年老色衰,男人们也就不感兴趣了。如今夫人虽然深得安国君的恩宠,但是膝下无子,不如在安国君的众多公子中选定一位贤明孝顺的公子,作为自己的儿子,立他为安国君的法定继承人。这样,安国君在世时,夫人可得恩宠,安国君去世了,母以子为贵,夫人照样可以享受无限尊荣。姐姐的话说到自己的心坎上了,华阳夫人急切地询问,她应该选择哪位公子呢?姐姐说到,诸公子中,子楚既贤明又守孝道,他的处境又最为窘迫,他很愿意归附夫人。
  华阳夫人纠结的心终于可以舒坦了,子楚已经不仅仅是她理想中的儿子,还是她“永不颜败”的长生不老药。此后,华阳夫人多次请求安国君立子楚为王位继承人,安国君同意了,并且与华阳夫人刻符为信,就这样人质子楚鱼龙之变成为了秦国未来法定继承人。安国君和华阳夫人给寄居赵国邯郸的子楚送去了大批物资,同时委托吕不韦为子楚的老师,辅佐子楚。从此以后,因祸得福的子楚乘着东风,一路名声远扬,子楚就像是一个政治暴发户,他凭借着远在星辰之外的运气,创造了一个意外。而导演这场意外的吕不韦,凭借着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和那条三寸不烂之舌,以最低的成本赚回了一个国家。
  幸运的秦王
  一日,老师吕不韦请子楚喝酒,吕不韦让他的小妾赵姬献舞助兴,这个赵姬生的楚楚动人,子楚爱慕之情油然而生,乘着酒兴,竟然向吕不韦索要赵姬。吕不韦很难堪也很愤怒,但是他毕竟是一个商人,他不会为了一时之快而毁掉自己的长线投资。子楚很方便的就把赵姬领回了自己的卧房,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赵姬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其实赵姬已经怀有吕不韦的身孕,赵姬不动声色,吕不韦也送了个顺手人情,吕不韦想让自己的骨肉登上秦国的天位,他真是一个“恐怖”的商人,两代君王都被他收买了。
  公元前259年,赵姬的遗腹子诞生了,是个男婴,由于出生在赵国邯郸,所以取赵姓,又生于“正”月,古代“正”通“政”,故取名赵政。后来赵政归秦,从秦姓嬴,故名嬴政。他就是古代中国帝王的始者—秦始皇,这个震古烁今的伟大君王,他的降生没有诡异的征兆,也没有让后人津津乐道的传说。他的降生不仅普通而且让人难于启齿,就是这个身份不明的“天外来客”凭借着他不屈的韧性和非凡的想象力,在历史上永垂不朽。
  长平之战后,赵国主动议和,秦国给出的退兵条件是割让赵国六城,赵国只好同意,没想到秦国退兵后,赵国不仅不奉上六城,而且欲联齐抗秦,面对赵国背信弃义,秦昭襄王大怒,调集大军数次兵围邯郸。赵国形势危急,为了解心头之恨,赵王准备杀掉秦国人质子楚,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吕不韦再次展现了他灵活的外交手腕,吕不韦亲自约见赵王,告诉他,子楚是未来的秦王,如果贸然杀之,秦国必会以倾国之力报复赵国,依赵国目前的处境,来对付崛起的秦国,恐怕凶多吉少,愤怒的赵王对吕不韦的劝告根本不屑一顾。斡旋失败后,吕不韦干脆以六百金收买了邯郸守城军官,子楚顺利出城,回到秦国,终于逃脱虎穴。
  子楚抛下赵姬母子,逃往咸阳,赵王得知后,欲加害赵姬母子,幸亏赵姬出身赵国邯郸豪门巨室,在娘家人的保护下,赵姬母子隐居赵家达六年之久。这六年时间,是嬴政的童年,当然他的童年并不是诗意童年,而是一个充满压抑和残酷的童年。外公家的富贵和奢华并不能给他带来快乐,他在别人的心目中,总是一个秦国人,而且是一个逃犯,他生活在一个不安全的环境中,他对所有人都不信任,面对所有人的侵犯他也只能暂时忍受,然而他又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孩子,他也有梦想,他要推翻压迫他的大山巨石,他要像外公家的主人一样对所有人发号施令,他要从这个狭小的空间突围出去,获得自由和新鲜的空气。就是这样一种环境,使他变得自私、多疑、冷酷无情,就是这样一种环境,使他变得勇敢、机警、自强不息。
  公元前251年,秦昭襄王去世,安国君继位,史称孝文王,子楚被正式立为太子。由于此时秦赵之间的外交关系有所缓和,赵国将赵姬母子送回秦国,嬴政时年八岁,他终于结束了非人的生活,迎来了人生的第一缕曙光。昭襄王在位五十六年,孝文王继位时已经是青丝转成白发的五十四年岁老翁了,他正式继位不到三天就去世了。太子子楚继承王位,史称庄襄王,赵姬被封为王后,嬴政被立为太子。没想到子楚也是一个短命君主,柄国三年而亡。公元前247年,十三岁的太子嬴政顺利当国,他封吕不韦为相国,尊其为“仲父”,母亲赵姬摄政。这个朦胧的少年,被匆匆推上秦国的王位,他和他的父亲一样都受到了远在星辰之外的运气的眷顾,他是一个苦难的少年,又是一个幸运的秦王,坎坷磨练了他的坚强,运气使他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当二者顺利结合的时候,预示着一个强悍人物的诞生。
  强悍的秦王
  秦王政继位后,吕不韦“奇货可居”的战略投资大获丰收,他官拜相国,被尊为仲父〔君王的父亲〕,他在庄襄王继位后,就被封为文信侯,他在河南洛阳有十万户的封地。随着权势的膨胀,这个以冒险著称的吕不韦丧失了应有的谨慎,完全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庄襄王死后,赵姬寂寞难耐,竟然与国相吕不韦私通,随着秦王政的慢慢懂事,吕不韦害怕事情败露,决心与赵太后划清界限,为了转移视线,又满足赵太后的淫荡生活,吕不韦收了一个叫嫪毐的门客,这个嫪毐本是赵国的一个地痞,最擅长玩弄女人,赵太后得知后,向吕不韦点名索要嫪毐,为了掩人耳目,赵太后和吕不韦密谋,买通主持宫刑的宦官,将嫪毐假施宫刑,冒充宦官,送入宫中,供赵太后淫乐。
  赵太后与嫪毐私通后,很快怀有身孕,为了避开秦王政,赵太后以避宫中邪气为由,从咸阳迁往雍城,远离秦王政后,两人更是无所顾忌,在雍城先后秘密生了两个孩子,这个嫪毐不仅是一个面首,而且还是一个野心家,他仗着赵太后的势力,被封为长信侯,以山阳、河西、太原为封地,他还享有进入皇家园林狩猎的特权,他蓄奴养宾数千人,与朝中要员结成党羽,他还与赵太后密谋,待秦王政死后,便扶植他们的私生子继承王位。吕不韦本以为脱掉了干系,殊不知秦王政对他和太后私通早有耳闻,而且吕不韦把持朝政,分割了秦王政的权利,秦王政之所以隐忍不发,是因为他年纪尚小,羽翼未丰,一旦时机成熟,它将给吕不韦以致命一击。成长中的秦王政清醒地意识到,朝中后党和吕党已经威胁到他的权利甚至是他的生命了,他将如何面对呢?
  秦王政九年〔公元前238年〕,嬴政二十一岁了,按照秦国礼制,应该在祖宗宗庙前接受冠礼,接受冠礼是亲政的一个信号。秦国的宗庙在经营了数百年的故都雍城,四月秦王政如期从咸阳前往雍城,在蕲年宫庙堂,他头戴王冠,身配长剑,接受了成人冠礼。嫪毐和赵太后密谋后,匆忙盗用秦王政和太后的玉玺,假传旨令,试图调动雍城所有兵马,包围蕲年宫,杀死秦王政。没想到,秦王政早有防备,迅速调集兵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灭了叛军。嫪毐和他的党羽全部落网,秦王政下令:车裂嫪毐,诛灭其宗族;处死嫪毐和赵太后的两个私生子;处死嫪毐党羽朝中官员二十余人;将嫪毐的门客四千余家流放蜀地。
  赵太后这个淫荡和乱政的女人实在让她的儿子嬴政羞愧难当,秦王政一气之下,将赵太后软禁在雍城。儿子囚母可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举动,秦国的士大夫们纷纷谏阻,秦王政大怒,下令:谁敢给太后求情者,格杀勿论。死在这道命令下的人前后有二十七人。
  可是,一个叫茅焦的齐国人执意为赵太后求情,秦王政警告他,不要做第二十八具尸体。茅焦坦然回答,天上有二十八星宿,你已经杀了二十七个人,我是来凑数的,岂是怕死之辈。秦王政盛怒之下,要烹煮茅焦。茅焦告诉秦王政,长寿的人不忌讳死亡,治国的人不忌讳亡国;忌讳死亡的人不会长寿,忌讳亡国的人不会治国。关乎生死存亡之事,你是否愿意一听?秦王政被茅焦的临危不惧震撼了,他叫茅焦说下去,茅焦说,你将生母囚禁雍城,有不孝之心;你斩杀谏士,有纣桀之名。如果继续放纵而为,必将尽失天下民心,秦亡就不远了。
  秦王政幡然大悟,采纳了茅焦的建议,亲自率领百官将赵太后从雍城迎回到咸阳。茅焦也得到了秦王政的封赏,秦王政尊称茅焦为仲父,拜为上卿。“找死”的茅焦不顾个人安危,以天下大义说服秦王政,他不仅没有成为秦王政刀下的第二十八具尸体,反而成为了秦王政的座上宾,茅焦是一个颇有胆略的勇士,他的勇敢正好映射出了秦王政光辉的一面,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君王,也是一个从善若流的君王。
  后党被清除后,吕不韦成为了秦王政开门见山的政敌。由于考虑到吕不韦乃两朝元老,朝中党羽又盘根错节,而且刚刚经历了一场内乱,如果操之过急,很可能引起朝野动荡,秦王政采取了暂时克制的态度。一年后,秦王政突然降旨,罢免了吕不韦的国相之职,令其回到河南洛阳的封地。没想到吕不韦居住洛阳期间,山东六国的使者频繁和吕不韦接触,这让秦王政很不安。
  为了防止吕不韦叛国,秦王政干脆给他写了一封谴责信,在信中秦王政责问吕不韦,你有何功劳,得河南十万户的封地?你与秦国有何关系,号称“仲父”?赶快搬出你的封地,迁到蜀地去吧。吕不韦知道这是秦王政的诛杀令,他颤抖着双手,喝下了那杯自制的毒酒,带着深深的恐惧和遗恨离开了这个复杂的世界。吕不韦一死,秦王政趁机清除了他的余党。
  按照秦王政的性格,他本可以直接处死吕不韦,他没有这样做,反而以一种文明的方式去处死吕不韦,这说明吕不韦对秦国是有功的。吕不韦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他将政治作为商品来交易,他大获成功,他成功助子楚登上秦国的王位,他帮助年幼的秦王政打理朝政,秦国逐渐在七雄中脱颖而出,他是当之无愧的两朝元老。吕不韦又是一个拙劣的政客,他逞一时之快私通赵太后,触犯了皇家禁忌,他不懂得功高震主急流勇退的道理,不断挑战秦王政的权威,他的贪婪和欲望让他机关算尽,最终被自己的私生子送上了断头台。吕不韦还是一个颇有建树的哲学家,他组织编写了战国时期的百科全书《吕氏春秋》,该书以道家为宗,兼采诸家之长,包含了朴素的唯物主义哲学观,在政治上主张建立中央集权。
  秦王政花了两年的时间就清除了后党和吕党两大政敌,在这种复杂的政治斗争中,秦王政表现出了一个比较成熟的政治大家的风范,积累了丰富的政治实践经验,他乾纲独断,成为了一个强悍的秦王。这一年,他仅仅二十三岁。
  
  秦王政如火如荼地搞内部清洗的时候,秦国又发生了“逐客门”事件,也可称为“间谍门”事件,这是一次富有智谋的外交斗争。秦王政妥善的处理了该事件,在征服东方六国的博弈中争取了主动。
  自秦王政继位以来,与东方六国特别是与韩赵魏三国的摩擦一直不断。韩国处在诸侯国的中间位置,国土狭小,四面受敌。西面的秦国更像是韩国身边的一只猛虎,让韩国时刻惊恐不安。韩王抓住秦王政好大喜功的特点,想出了一条“疲秦”的锦囊妙计。利用大型工程拖垮秦国的国力,使得秦国无力发动对韩国的战争。这种谋略类似于冷战时期美国总统里根提出的星球大战计划,该计划如愿以偿地使得苏联陷入了与美国的军备竞赛中,结果是苏联因国力耗尽而解体,社会主义运动因此也转入了低潮。
  韩王派出了水利工程师郑国赴秦,任务是说服秦王政在关中平原修建一条水渠。该渠计划沟通洛水和泾河,全程三百里,专门用来灌溉关中平原。关中气候干旱,又是秦国腹地,有修渠灌溉的传统。郑国的工程虽然庞大,但是正中秦王政的下怀,他采纳了郑国的建议,并让郑国主持这项大型水利工程,当工程完成了一半的时候,韩国的“疲秦”之计被秦王政识破,他下令将郑国斩首示众,并决定放弃这项工程。
  水工郑国临死前诚恳地说,修建水渠确实是韩国的“疲秦”之计,但是如果水渠能够顺利竣工,必将造福子孙,他恳求秦王政饶他不死,让他完成这项未竟之业,将功赎罪。秦王政同意了。水渠完工后,关中平原四万多顷土地得到灌溉,成就了著名的关中沃野。此渠历经数千年,至今还在造福子孙,人们亲切地称它为“郑国渠”。郑国渠为秦王政统一六国积累了雄厚的物质基础,历史真会开玩笑,韩国的疲秦之计,阴错阳差地成为了“强秦”之计了。
  郑国虽然被赦免,但是秦王政从郑国事件中觉察到了秦国潜在的危险,吕不韦、嫪毐、郑国他们都是来自东方六国的客卿,然而他们都给秦国带来了祸患,特别是秦国本土的宗室大臣,他们与东方的客卿素有矛盾,借此机会,他们向秦王政反映,客卿们打着效忠秦国的大旗,其实他们的真实的目的是离间策反秦国。对客卿们的普遍不信任成为了秦王政心中的一块阴影,他干脆下《逐客令》,一股脑儿地驱逐秦国所有的东方客卿。秦王政的《逐客令》惊动了一个人,一个左右了秦国未来走势的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李斯。
  李斯,楚国人,出身布衣,做过楚国的小吏。李斯虽然出身卑微,但是他心比天高。他的人生信条是: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怀着强烈的进取心,他来到了齐国,拜儒学大家荀子为师,与韩非为同窗,共同学习帝王之术。荀子虽然宗儒家,但是他的许多理论倾向于法家。李斯、韩非尽得荀子法家真传,成为了战国法家学派的集大成者。学成的李斯适逢秦国执七雄之牛耳,于是他随着风潮西入强秦。来到咸阳后,他做了吕不韦门客,后来得到秦王政的赏识,被升为客卿。眼看着李斯即将如愿以偿地“脱贫”了,没想到秦王政的一道《逐客令》让他黄粱一梦,因为他也在被驱逐之列。可是李斯很快就彰显出了他的优势,那就是主动适应环境,而不是让环境适应自己,他在被驱逐的途中,针锋相对给秦王政上了一道《谏逐客令》。
  他首先阐述了秦国重用客卿的传统和成效,秦穆公用由余、百里奚等五人,秦孝公用商鞅,惠文王用张仪,昭襄王用范雎,由于重用客卿,秦国的土地和人口不断增长,秦国由西方小国崛起为七雄之首,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他接着指出,秦王政心爱的珍玩珠宝、音乐美女,多出自东方六国,但是它们并不在驱逐之列。经过比较,他总结道:所重者在乎色乐朱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此非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他最后忠告秦王政: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
  李斯的上书直接抓住了秦王政统一天下的心理,引古论今,投其所好,情真意切,一向刚愎自用的秦王政再次展现出了他从善若流的一面,毅然采纳了李斯的建议,罢《逐客令》,又差人追至骊山,召回李斯,官复原职,不久又将其迁为廷尉,主管全国司法。秦王政还接受李斯的建议,派人携带珠宝游说东方,挑拨东方国家的关系,收买东方权臣,还进行了一系列的暗杀活动,从内部瓦解东方六国。一道《谏逐客令》,成就了李斯,也成就了秦始皇,透过这一道千古名篇,人们似乎感受到了春秋战国时代复杂而又充满智慧的社会百相。至于李斯的辉煌和没落,让我们留在后面去说。
  
  自秦孝公商鞅变法以来,秦国历经七代君王的励精图治,秦国的版图是东方六国的总和,它的领土从关中平原迅速向四周扩张,东至山西,南到川蜀,西接甘肃、宁夏,关中平原和成都平原是它的粮仓。而且顺应西高东低的地理走势,秦国居高临下,对东方形成了攻守自如战略优势。秦王政继位后,通过清洗反对派、引进人才辅之以灵活的外交等政治措施,使得秦国内部出现了空前的大团结,他扩大了对东方六国的战略优势。国富兵强的秦国已经具备了统一东方六国的条件,此时的秦王正已经威风凛凛地剑指东方!
三、峥嵘岁月—横扫六国
  
  孱弱的韩国
  秦王政罢《逐客令》后,秦国的强势和秦王的宽容吸引了东方六国的有识之士入秦。尉缭就是这股潮流的代表,他本是魏国大梁人,入秦后,他给秦王政给了两条建议,一是用重金拆散东方六国联盟,二是提出“远交近攻”的统一战略。他认为,秦国实力纵然高居七雄之首,如今六国联盟抗秦,秦国以一敌六,胜负就两说了,如果秦王政派说客出使六国,使离间计,只需要花三十万金就可以拆散六国联盟。至于“远交近攻”的统一战略,先与秦国较远的燕、齐、楚三国结成同盟,使得与秦国相邻的赵、韩、魏三国腹背受敌,平定了西线三国后,然后挥师东进,灭燕、齐、楚三国。秦王政采纳了尉缭的策略,封尉缭为国尉,也就是秦国的国防部长,尉缭的这两条策略成为了秦王政统一六国的总纲,尉缭也凭借着这两条策略成为了战国时期与孙武、孙膑、吴起齐名的杰出军事家。他留下的《尉缭子》一书,正是他军事和政治思想的总结,也是古代中国丰富军事思想的有机部分,到了宋代,该书还被列为官方军事教科书,他认为军事胜利依靠的不是天,而一个国家政治和经济形成的合力,他提出师出有名才是正义之师,这些思想无疑是进步的,世界第八大奇迹秦始皇兵马俑中的阵型,据考证就出自《尉缭子》。
  
  公元前234年,秦军攻韩,拉开了统一六国之战的序幕。韩国是夹在秦、赵之间的一个蕞尔小国,它长期以来充当着秦国的附庸,它是战国七雄中最孱弱的国家。此次秦军攻韩真是一场奇怪的战争,因为秦王政要的不是韩国的土地,也不是韩国的珍玩美女,而是一个叫韩非的人。韩非肯定是一个特殊的人物,否则如何能调动秦国的千军万马?
  韩非,出身韩国贵族,和李斯是同窗,他是战国时期法家学派的代表人物,他患口吃不善言辞,但是著述颇丰,《孤愤》、《五蠹》等是他的代表作,后人将韩非的作品编辑成《韩非子》一书,流传于世。韩非认为儒家的礼乐教化,道家的返璞归真,墨家的兼爱非攻,在弱肉强食的战国年代,只是一种理想的政治信念,若要面对现实则不堪一击,因此他主张采用由“法、术、势”组成的法家理论,以法治国,法不阿贵,利用强权建立中央集权制,君主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他的这套强权理论类似于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君主论》,该书的作者马基雅维利被誉为西方强权理论的奠基人,他的这本《君主论》成为了历代欧洲君主们的案头之物。可是韩非的法家理论并没有像《君主论》一样一面世就受到世人的追捧。
韩非极力想把他的政治学说付诸实践,拯救孱弱的韩国,他多次将他的帝王术推荐给韩王安,昏庸的韩王对韩非那一套根本不感兴趣,韩非并不死心,为表达他的忠诚和爱国之心,他上了一篇叫《和氏》的谏书,引用了卞和献壁的典故,楚人卞和前后三次献壁给三代楚王,前两次被两代楚王都误认为是石块,卞和因此先后被剁掉左右脚,第三代楚王终于识货了,卞和的忠诚和坚持感动了楚王,楚王将此玉石赐名为“和氏璧”。韩非无非是想让楚王尽快识宝,韩非太天真了,他简直是在对牛弹琴,一个没落的君王怎么会认得珍贵的“和氏璧”。
  令韩非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作品流传到了秦国,当秦王政阅读了韩非的《孤愤》、《五蠹》后,击掌叫好,书中所阐述的集权理论不正是自己多年所追求的吗?他向李斯询问作者,李斯告诉他是韩国的韩非,秦王政感慨,若能亲自见到韩非,“死不恨矣!”。精明的秦王政意识到,一韩非可抵千军万马,所以才出现了上文中秦军攻韩的一幕。一个自家的“弃物”,却成为了外人追逐的“宠儿”,真是墙内开花墙外香。
韩王安听说秦军是冲着韩非而来,他毫不吝啬地将韩非以使者的名义交给了秦王政。秦王政也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韩非,然而韩非真的能够俯首称臣吗?韩王安不值得期待,但是韩非毕竟是一个韩国人,他的家人都在韩国,出于道义和感情他有责任保护韩国,韩非入秦,与其说是助秦王政称霸天下而来,不如说是为了保护韩国而来。他见到秦王政后,第一件事就是向秦王政推销他的“攻赵存韩”论,他说,三十年来,无论是在外交上,还是在内政上,韩国已经沦为秦国的附属国了,对秦国安全基本上不能构成威胁,然而秦军还是要首先伐韩。殊不知秦军伐韩有两不利,一是强大的赵国暗中扩军备战,时刻准备着伐秦,秦国不集中力量对付迫在眉睫的威胁,反而避重就轻地应付一些细微末节的事情,给了赵国以可乘之机。二是韩国虽然势弱,但是上下一心抗秦,秦军必不能快速灭韩,倘若韩国与其他国家联盟,秦国将处于进不能攻赵退不能取韩的战略被动地位。
韩非的“攻赵存韩”论很快就遭到了他的老同学李斯的强烈反驳,他向秦王政解释到,韩国就是秦国的心腹之患,如今韩国臣服秦国,是势弱的无奈之举,如果秦国先伐赵,就中了韩国“弱秦强韩”的圈套,最后他提醒秦王政,韩非永远是韩人而不是秦人。秦王政隐隐地意识到,他用千军万马换来的韩非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忠诚,他慢慢地对韩非起了戒心。
韩非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为了给自己的“攻赵存韩”论进一步地找到合理依据,为了给自己的国家争取到更多的喘息时间,他玩起了“离间计”。他向秦王政弹劾秦国的外交官姚贾,这个姚贾是魏国人,出身贫微,他入秦后,在故友李斯的举荐下,做了秦王政的客卿,适逢齐、楚、赵、燕四国连横抗秦,秦国要度过危机,必须想办法拆散四国联盟,姚贾主动请缨,秦王政给了他一千斤黄金,命他出使东方四国。韩非指责姚贾,携带重宝出使四国,历时三年,毫无成效,实际上是以出使之名,利用特权私自结交诸侯,培植个人势力,另外韩非还翻出姚贾的身世,说他是大梁的盗贼,赵国的逐臣,如果将这样出身卑微的人倚之为朝中重臣,会造成不良的风气。

 秦王政立即召见姚贾责问,针对第一条,姚贾辩驳道,诸侯们愿意和我交往,正好反映了我对秦国的忠诚,曾参孝敬双亲,成为了孝子的楷模,伍子胥忠君爱国,成为了忠臣的楷模,天下人谁不愿意和孝子、忠臣为伍呢。至于第二条,姚贾更有理由了,姜太公、管仲、百里奚哪个不是出身寒微并且还存在诸多缺点呢,但是他们却帮助他们的主人周文王、齐桓公、秦穆公完成了霸业。姚贾不愧是游说四国的外交官,他充满感情而又逻辑严密的辩驳彻底征服了秦王政,给他的反对者以致命一击,韩非献“存韩弱秦”之计,秦王政对他已经怀恨在心,如今又来离间自己和臣子们的关系,破坏他统一天下的大事,秦王政咬牙切齿地下令:诛韩非。韩非被关入了云阳监狱,没过几天,他的同学李斯来狱中探望他,给他倒了一杯酒,韩非明白了,他很从容地一干而尽。


韩非死了,死的如此凄惨,又如此悲壮。北宋文学家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评价韩非,说他背叛自己的国家,游说他国攻击自己的国家,违背道义,死有余辜。韩非是一个深沉的哲学家,又是一个蹩脚的外交家,但绝不是一个叛国者。他擅长于理论研究,但是他没有一流的口才和实战经验将他的理论付诸实践,如果说他的“攻赵存韩”论具有一定的外交水准的话,那么他的“离间计”完全是一出拙劣的表演,他对姚贾的控告,是一次信口开河的诽谤,结果把自己置于死地。
他对自家的国家怀有深厚的感情,韩国是这场兼并大战的殉葬品,这是韩国的归宿,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可是韩非并不放弃,他至少不希望他的国家死得如此之快,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一个知识分子的本性使然,他的政治表现力不尽人意,是因为他生活在一个落势的国家。他本可以像李斯、姚贾一样,效忠秦王政,并且凭借着自己的政治学说谋取高位,在战国士人们并不受国家的限制,他们可以自由的选择自己的东家,这是战国的特色,韩非放弃了自己的特权,在政客的眼中,韩非的死好像无足轻重,因为他的努力对他的国家而言无济于事,反而让自己成为了殉葬品。就是这样一次看似愚蠢的选择,韩非的真诚和执着感动了历史,他的死重于泰山。秦王政可以杀死韩非,在他看来他已经得到了韩非帝王之术的要诀,正是运用这个要诀,统一六国后,他建立了“内法外儒“的中央集权国家。

韩非死后,韩王安并不感觉悲伤,他主动向秦王政献媚,表示甘愿做秦王政的附庸之臣,可是秦王政仍然咄咄逼人,为表达诚意,韩王安主动献出南阳,这正中秦王政的下怀,得南阳可得破韩的前线阵地,他任命内史腾为郡守去接受南阳。公元前230年,内史腾领军南渡黄河,闪击韩国都城新郑,俘获了韩王安,一个苟延残喘了一百七十四年的韩国终于死了,它成了秦王政统一六国的第一块垫脚石,秦王政顺便改韩国为颍川郡,灭韩之战本身不值得炫耀,但是韩国虽小,它的地理形势可是东方门户,得此要塞,秦国不仅打开了东方的大门,而且在未来的东线战场上将攻防两端进退自入。
荒唐的赵国
  
  赵国是东方六国中的传统强国,韩、赵、魏三家分晋后,赵烈侯为赵国的开国君主,到了赵武灵王时期,赵王锐意改革,实行胡服骑射,赵国的国运达到巅峰状态,《史记》中记载:东方建国莫强于赵。赵地方三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之数年。秦赵长平之战以后,赵国开始由峰入谷,到了末代君王赵王迁时代,赵国已经是日暮穷途。赵国虽然国势大不如当年,但是它毕竟是传统强国,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它仍然是秦国统一六国最正面的那枚钉子,秦国虽然四面出击,但是他的用兵重点一直是赵国。
公元前236年,秦军趁赵军进攻燕国后方空虚之际,以救燕国之名,由大将王翦出师赵国,王翦轻取赵国九城,占领了漳河流域和河间地区的大片土地,严重地削弱了赵国,赵襄王忧愤离世,太子迁继位,称赵王迁,郭开被封为丞相。公元前234年,秦军在桓齮的率领下,再度挥师赵国,秦军斩赵军十万余骑,秦国已经把赵国逼到了绝境。公元前233年,秦军南北夹击包围了赵都邯郸,秦军就像魔咒一样再次定期袭击赵国。赵王迁赶紧使出了他的最后一张王牌,那就是在北线战场抗击匈奴的一代名将李牧。
 赵国历来不乏名将,赵奢,廉颇、李牧等。赵奢已死,老将廉颇虽有伐齐、攻魏、败秦的威名,还有负荆请罪的美誉,但是随着身体的老迈,已经不受赵王重用了,长平之战中,赵王以纸上谈兵的赵括换掉了稳健的廉颇,结果四十万人马被秦军活埋。刚愎自用的赵王并不接受教训,反而加倍慢待老而弥坚的廉颇。赵襄王启用少壮派乐乘代替廉颇,桀骜不驯的廉颇一气之下,出走魏国,寄居在大梁的廉颇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看着强大的秦军席卷赵国,他心急如焚,时刻盼望着赵王的征召令。秦军强大的攻势让赵王无将可调了,他想起了廉颇,但是他对廉颇还是心存疑惑,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于是他派出使者前往大梁,看看廉颇是否还能骑马,廉颇憋足了劲头,又是大口吃肉,又是骑马射箭,他想给赵王留下一个“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印象,没想到的是,廉颇的表演成绩被使者篡改了,赵王听了使者的汇报,直摇头,他得意自己的判断,又无奈于窘迫的形势。廉颇一气之下出走楚国,楚王如获至宝,拜廉颇为上将,廉颇又回到了熟悉的疆场,他又可以指挥千军万马了,只是入楚的廉颇真的老了,他对故土的思念化为了对国家和个人际遇的悲伤,他没有实现梅开二度的愿望,便孤独的死在了异国他乡。
廉颇死后,赵国能抵抗强秦的大将就只剩下李牧一人了。李牧将军多年镇守在赵国北部边境的雁门郡抗击匈奴。他治军很有特色,充分利用烽火台的作用,一旦发现匈奴兵南下,他马上命令军民退守城中,并下令,胆敢擅自主动出击者,格杀勿论。所以他多年镇守北部边防,未与匈奴交战一次,不过雁门郡的百姓也没有受到匈奴太大的伤害。李牧的“消极防御政策”让赵王很不理解,文武官员们也纷纷指责他懦弱怯战,赵王免了李牧的将军之职。代替李牧的新任将军一到任,便迎合多数人的意见,变防御为主动出击,匈奴兵利用强悍的骑兵大创秦军,北部边境形势一下子严峻起来,赵王这才理解李牧所谓的“消极防御”实际上是“坚壁清野,以守为攻”。赵王赶紧起用李牧,李牧托病不至,赵王强制李牧前来报到,李牧提出一个要求,沿用自己以守为攻的老策略,赵王当然答应。
李牧赴任后,一面不放松进行军事训练,一面避免与匈奴兵短兵相接,好几年过去了,匈奴兵意识到,雁门郡防守力量薄弱,守将李牧怯战,并伺机对雁门郡展开大规模的军事攻势。雁门郡的守军们,常年只训练不作战,大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他们都盼望着能够与匈奴兵一较高低。这些现象早被李牧看在眼里,匈奴兵轻敌,赵军士气高昂,是出战的时候了。他一边抽调精兵强将日夜训练,一边命令百姓出城放牧。匈奴兵看到漫山遍野的牛羊,纷纷前来抢劫,李牧命令部队只许败退,不许迎击。匈奴兵每次出兵,必满载而归。匈奴单于获悉后,组织了大规模的骑兵直冲雁门郡而来。匈奴兵还是那样所向披靡,赵军还是一路丢盔弃甲,就在单于嚷嚷着拿下雁门的时候,赵军突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原来匈奴兵进了赵军的伏击阵地了。此役,大伤匈奴元气,赵国和匈奴的边境和平维持了十几年,李牧将军的威名自此也威震边关。
此次秦军威逼邯郸,赵王将李牧从边关调入内地,任命他为抗秦大将军,李牧不愧是战胜过匈奴铁骑的边塞将军,他到任后,很快转变了赵军不利形势,他不负众望,指挥赵军击败了秦军。秦军没有善罢甘休,二年后,再次兵围邯郸,李牧再次临危受命,秦军再次大败而归。秦军的东征势头受到了空前压制,转而掉转矛头,攻韩伐魏去了。李牧败秦不是一个人的战争,他不仅挽救了濒危的赵国,而且使得诸侯国们大受鼓舞,他们至少在心理上构筑了坚固的抗秦防线。
公元前231年,赵国发生了强烈地震,地面最大的裂缝东西达一百三十步,第二年,赵国又遭遇大饥荒,灾荒、地震、瘟疫胜过了虎狼般的秦军,一首歌谣在坊间广为流传,赵国在哭号,秦国在大笑,你如果不信,请看看地面的荒草。秦王政抓住有利时机,果断地发兵赵国,大将王翦由北面攻邯郸,大将杨端和从南面攻邯郸,南北对邯郸形成了钳形攻势。赵王命令大将军李牧和司马尚分别从南北分头迎击。就在前线硝烟弥漫的时候,一场没有硝烟的间谍战已经提前打响。
赵王迁的母亲王太后,本是坊间一名寡妇,生性风流,赵襄王迷恋她的姿色,把她纳入宫中,除了大臣郭开以外,赵襄王此举立刻引来了百官们的一致反对,其中最为激烈的就是大将军李牧,然而赵襄王执意而为,李牧也无话可说了,王氏得宠后与郭开勾结,对李牧怀恨在心,多次向赵襄王吹枕头风,无奈赵襄王要靠着李牧支撑局面,并没有听信王后谗言。赵襄王死后,王后的儿子迁继位,为赵王迁,王后升为王太后,郭开被封为丞相,王太后没有忘记报复李牧。这个消息早被秦国的间谍掌握,在秦王政的授意下,他们花费了重金收买了郭开,郭开和王太后串谋后,制造谣言,说李牧拥兵自重,私通秦国,伺机叛国,谣言很快在邯郸城内散布开来,赵王迁闻讯后,派人秘密逮捕了李牧、司马尚,改派赵葱和颜聚统帅赵军。司马尚被解职,李牧被处死。


一代边关虎将没有死在金戈铁马的疆场,而是死在莫须有的罪名之下,这是李牧的耻辱和遗恨,一千多年后宋代岳飞成为了第二个李牧。李牧之死,折射了赵国的荒唐,秦王政是最大的赢家,他只耍了一个小小圈套,就让赵王迁自毁长城。失去了李牧的赵军,就如同失去了翅膀的雄鹰,不出三个月,秦军大将王翦就破了邯郸,赵王迁做了秦军的俘虏,历经九世一百七十六年的赵国就这样被除名了,时年公元前228年。如果严格追究起来,还有一条漏网之鱼,那就是赵王迁的哥哥赵嘉,他带领着赵氏贵族一百多人出逃至与燕国临近的代郡,号称代王,他依附燕国继续抗秦,公元前222年,秦军在灭燕国的返回途中,顺便扑灭了这股残余势力,并俘获了赵嘉。
当破赵的捷报传到咸阳的时候,秦王政做出了一项决定,那就是亲自前往邯郸视察,这一次,他是以征服者的姿态重回故地,十年前,当他离开这块土地的时候,他是一个被释放的人质。邯郸,记载着他童年的记忆,追杀、欺凌、怀疑、眼泪,这就是他的童年,如今重回故地,与其说是炫耀他的无限光荣,不如说是追忆逝去的艰辛,正是这份艰辛激发了他发奋图强的无穷斗志。
赵王迁被带到了秦王政的下榻处,请求处置,他匍匐在秦王政的身前,直打哆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秦王政表现得很大度,他免除了赵王迁的死罪,理由是赵王迁替他诛杀李牧有功,后来赵王迁病死蜀地。这哪里是赦免,其实是让一个亡国之君生不如死,因为杀死一个人最残忍的方式是折磨一个人的灵魂,而不是割下一个人的头颅,可怜的赵王迁,与被金人掳掠的徽、钦二宗有何区别。
就在秦王政故地寻踪的时候,从咸阳传来了一个噩耗,他的母亲赵太后病逝了。这个曾经给他带来多少是是非非的女人,终于离他而去了。他痛恨母亲,因为她对女人的贞操毫无顾忌,他深爱着母亲,因为他那仅有的一点亲情全部来自母亲,爱恨交织,让这个最具权势的君王无法面对这突然的葬礼,一场伐赵的伟大胜利所带来的喜悦就这样烟消云散了。从痛苦中醒来,他还在继续追寻童年,追寻和母亲患难与共的童年,他很失望,他得到的还是痛苦。痛苦终于让他产生了仇恨,他下令,将所有曾经欺压过他和他母亲的邯郸人统统活埋,他用这种最血腥的方式作为他母亲的葬礼。


易水之殇
  秦军在灭赵后,大将军王翦继续挥师北上,剑指燕国。秦军来到了燕国的边境易水,秦军的风卷残云之势,已经深深震撼了地处边塞的偏远小国—燕国。就在燕国上上下下束手无策的时候,燕国的太子丹反而没有表现出没落王子的懦弱和慌张,他不是一个擅政的太子,他也不是一个力挽狂澜的人物,然而他导演的一出历史剧“荆轲刺秦”,千百年来,成为了人们难忘的经典。
  燕太子丹,是燕王喜的儿子,他的前半生伴随着国势的衰落而显得暮气沉沉。他很小就作为质子出使赵国,与同样作为质子出使赵国的秦王政是儿时伙伴,太子丹和秦王政的恩恩怨怨就此发端。多少年后,他终于回国了,本以为可以安安心心地等待继承王位,没想到,一场战争又毁灭了他的梦想。在秦国国相吕不韦的斡旋下,秦赵结盟伐燕,为了向秦国求和,燕王喜不得不把他的儿子太子丹作为抵押品送往秦国,他又在秦国做了近十年的人质,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人生中最宝贵的时光被政治囚禁了。他对继承王位已经失去了兴趣,他的唯一希望是回到哪怕是破落不堪的家乡。
他想起了和秦王政同为赵国质子的童年时光,他想利用儿时的这段记忆换回自己归国的通行证,事实却让他失望了,秦王政已经不是那个和他一同玩耍的天真无邪的赵政了,而是秦国的君王,而自己仅仅是一件政治抵押品。太子丹试着向秦王政探问他归国的时间表,秦王政冷漠地回答,除非乌鸦长出白毛来,除非马儿长出马角来,太子丹悲愤地决定突围。一日,夕阳西下,函谷关该闭关了,突然来了一行送葬的队伍,后面还跟了几个邋遢的乞丐,守关的卫兵并没有严加盘查就放关了,谁也不知道,混出关外的其中一个乞丐就是燕太子丹。
太子丹逃回燕国后,广交有识之士,他发誓要寻找机会报复秦王政。如今秦军至易水,如何能破解这场危局。他去拜访了他的老师鞠武,鞠武熟悉秦国地理形势,他认为秦国如今破燕国,如囊中取物,若真要抗秦,只有组成抗秦联盟,他建议太子丹游说列国,从西方联合三晋,南方联合齐、楚,北面联合匈奴。太子丹反驳道,此计虽然可行,但是需要时间,如今秦军压境,哪能腾出更多的时间游说列国,唯有派出刺客杀死秦王政,才能退秦。鞠武也被太子丹的忠诚和热血感动了,为了助太子丹一臂之力,他向太子丹推荐了一个人,他就是燕国勇士田光。太子丹最后嘱咐老师,刺秦一事要守口如瓶。
当太子丹见到田光真容的时候,他傻了眼,眼前的壮士竟然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朽,由于是老师鞠武推荐,太子丹也不敢怠慢。田光谦虚地表示自己老了,恐怕不能完成太子丹的破秦大计,太子丹引用老马识途的典故请求田光给自己推荐一个当此重任的勇士。田光首先提出要见识一下太子丹招纳的勇士,看是否有合适人选,秦舞阳、宋意等人先后亮相,田光摇摇头直言道,这些人只适合给太子丹养马。最后,田光给太子丹推荐了一位叫荆轲的剑客,田光评价他喜怒无形,精于剑术,正是刺秦的最佳人选。
这个荆轲,卫国人,喜好读书,自幼修炼剑术,为人豪迈,曾经以剑客身份游离诸侯列国,结交天下豪杰。后来入燕国,结识了田光和高渐离等人。荆轲好酒,高渐离擅长击筑,两人常常在街市上喝得大醉,高渐离击筑,荆轲舞剑高歌,两人不受拘束,或大笑不已,或泣不成声,唱到即兴处,仰天长啸,向天地发问:值此末世,人生天地间,当何以自处,何以自命?
为了说服荆轲,田光把他的朋友荆轲请到家里,他告诉荆轲,如今太子丹礼贤下士,比当年的智伯还要贤明十倍,如果阁下能够帮助太子丹实现刺秦的任务,阁下不仅救了燕国,而且阁下侠客的威名也会因此而名垂千古。荆轲爽口答应愿意前往,为了替太子丹保守秘密,也为了激励荆轲,老田光当着荆轲的面抽剑自刎了,为了一个至高无上的荣誉,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壮士用鲜红的血诠释了他的忠诚和无畏。
太子丹得到荆轲后,把他待为最尊贵的宾客,并向他阐述了刺秦的完整计划,利用秦王政的贪婪,让荆轲携带重宝去接近他,趁机会挟持秦王政,若挟持不成,就玉石俱焚,将秦王政刺死,太子丹之所以要挟持秦王政,他有一个大胆的想象,他想以秦王政换回燕国的土地,甚至是诸侯列国的土地,退一步,刺死秦王政,也可以让秦国内部陷入混乱。听完太子丹的描述后,荆轲提出了异议,他认为要接近秦王政,必须满足秦王政深不可测的胃口,而督亢地图和樊於期的首级是最好的诱饵,秦王政对膏腴之地督亢早已垂涎三尺,樊於期本是秦国旧将,被谗,投奔燕国,气急败坏的秦王政悬赏其首级,开出了天价:赏黄金千金,封万户侯。
太子丹听说要献上樊於期的首级,他陷入了两难的抉择,樊於期忠心投奔燕国,反而让燕国人割了首级献给秦王政,这种助纣为虐和背信弃义之举如何能让天下人信服,不献出樊於期的首级又不能实现刺秦大计,善良的太子丹非常痛苦。荆轲看出了太子丹的难处,他毅然亲自登门求见樊於期,他开门见山地说,秦王政诛灭樊将军宗族,还开出巨额赏金求樊於将军的首级,将军与秦王政有不共戴天之仇,樊於期仰天长叹,只恨此生不能报仇雪恨,荆轲于是把刺秦大计告诉了樊於期,并把他登门拜访的底牌亮了出来,并说如果刺秦成功,樊於期不仅可以一雪前耻,还可以救出千万燕国百姓。樊於期明白了,他抽出了一柄长剑,他仿佛已经看见了秦王政死在荆轲的乱剑之下,他仿佛已经看见了秦军撤兵易水,燕国百姓在举杯欢庆,他捶胸顿足,心中无比畅快,随着一道剑影划过,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已经滚到了荆轲的脚下。
寒风萧萧,易水凄凄,在南岸,秦军的战鼓在隐隐作响,在北岸,隐隐约约地有一支马队在缓缓前行,他们清一色地身穿白衣头戴白冠,俨然是一场葬礼,忽然有人在击筑,有人在高歌,还有人在哭泣,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歌声犹如孤鸣哀鸿遍野,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嘘气兮成白虹!歌声犹如战鼓撼动心脾,队伍终于在岸边停了下来,原来,那歌唱的正是荆轲,击筑的正是高渐离,那哭泣的正是太子丹。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荆轲在秦舞阳的陪同下饮尽了酒杯,告别了太子丹,没有回头,没有眼泪,肩负着神圣的使命直赴咸阳而去,歌声不再高鸣,而寒风依然在瑟瑟发抖。


荆轲入秦后,花费重金买通了秦王政的宠臣蒙嘉,通过蒙嘉告诉秦王政,燕王甘愿做秦王政的臣子,特派出使者荆轲向秦王政献上督亢地图和秦国叛将樊於期的首级。秦王政听说后,异常兴奋,尤其对樊於期的首级特别感兴趣。秦王政随即传令,要在咸阳宫亲自接见来自燕国的使者荆轲。
好一个咸阳宫,远远望去如同虎踞龙盘的天庭,通往宫中的台阶宽大深远,通道两边的侍卫戒备森严,荆轲捧着盛装樊於期首级的木函,秦舞阳捧着督亢地图,徐徐拾级而上,他们就像走在只有两个人的旷野,他们的脚与台阶轻微的摩擦也能产生回音,浑身是胆的秦舞阳竟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怖,他捧着地图的双手不自觉地瑟瑟发抖,这个细小的动作竟然被侍卫看出了,侍卫指着秦舞阳厉声喝道,为什么发抖?这发自天庭的喝断令人振聋发聩,秦舞阳的双脚也在摇摆,荆轲笑着接过话头,告诉侍卫,这个秦舞阳出身北部边荒之地,刚刚来到燕国,所以他没有见到过秦王政如此巨大威严的宫殿,他是被吓坏了,侍卫不屑的放行,仍然高昂着他们的头颅。
秦王政慢慢地摊开地图卷抽,就像欣赏一幅古画那样仔细,他被地图上的山山水水深深地吸引了,他一定暗自在啧啧称奇,在他的眼中,这不仅仅是督亢之地,更是统一六国的一个缩影,他在想象,统一天下是大势所趋,就像这督亢之地一样,他可以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不管秦王政舍不舍得,地图终于到了尽头,突然!露出了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秦王政脸上的微笑还没有来得及隐去,荆轲以一个一流剑客的速度用左手抓住秦王政的衣袖,右手抢起匕首向秦王政的胸膛沉沉地刺去。说时迟那时快,秦王政本能的侧开身子,荆轲的匕首用力过猛竟然扎了个空,秦王政仓惶地奋力跳开,向殿堂外逃去,荆轲手里拽着秦王政的一截衣袖,他甩掉衣袖,追着秦王政刺去,秦王政一边逃一边试图抽出佩剑还击,不巧的是,他的宝剑过长,又系在腰间,慌忙之下,竟然不能抽出剑身。荆轲追着秦王政围绕着大殿铜柱绕圈,就像一幕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殿堂下的文武朝臣由于没有得到秦王政上殿救驾的指令,也只能是在殿下乱作一团,不知所措。秦王政规定,文武百官,无论大小,进入咸阳宫,一概不许携带利器,没有得到秦王政的指令,所有人不得擅自上殿,凡抗法者,一例处死。出现文武百官们“见死不救”的尴尬,不是他们对秦王政不忠,也不是他们处理事情机械呆板,实在是秦王政“执法如山”,让他们闻风丧胆。
秦王政的宝剑还是未能抽出,荆轲的匕首却一次又一次地接近他的胸膛。突然,朝堂中有一个背着药囊的御医,他奋力将药囊向荆轲砸去,结果被荆轲的匕首击得粉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臣们齐声呼喊“王负剑、王负剑”,秦王政领会了,他在奔跑中把宝剑从腰间推到后背,一条八尺宝剑应声出鞘,秦王政向荆轲反身砍去,荆轲毫无防守准备,闪身时被铜柱所挡,秦王政的利剑正好砍到了荆轲的左腿,荆轲飞掷匕首,秦王政一闪身,嗖的一声,匕首从紧贴他的喉咙划过,夹带着荆轲的失败深深地刺入铜柱。秦王政抢上前去,向荆轲猛砍了八刀,倒在血泊中的荆轲倚靠铜柱大笑说,我之所以没能刺杀你,是因为我想生擒你,逼你退还诸侯国的土地。此时左右侍卫涌向大殿,将荆轲击杀。太子丹筹划五年的刺秦之计就这样惨淡地收场了,秦王政有如天佑,竟然完好无损。
 公元前227年,气急败坏的秦王政增兵火速北上,与驻扎在易水南岸的王翦大军会合,四十万秦军,以风卷残云之势跨过易水,向燕国都蓟城扑去。第二年,秦军破蓟城,燕王喜和太子丹逃亡辽东襄平,建立燕国残余政权,燕国名存实亡。破燕后,大将军王翦班师回朝,顺便挂甲归田,秦王政派将军李信领兵追入辽东。赵国原太子代王嘉极力劝说燕王喜,秦军攻燕,全由荆轲刺秦所致,只要燕王喜交出太子丹的首级,秦军定会退兵。燕王喜依了代王嘉的存燕之计,杀太子丹献秦王政,秦军为了集中兵力攻楚遂退兵辽东。公元前222年,年轻将军王翦之子王贲率领秦军再攻辽东,俘获燕王喜,燕国正式灭亡。
荆轲刺秦是一幕悲剧,它的导演太子丹和主角荆轲是这出悲剧中的悲剧人物,他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没能拯救他们的国家,从历史的这一头看历史的那一头,他们的失败归根结底是无法逆转历史大势,如果站在历史的那一头看历史的这一头,他们虽然失败了,但是他们所表现出来的真诚和执着正是民族精神中最宝贵的部分。
荆轲刺秦是一个永远也说不完的话题,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中力排众议,盛赞“荆轲刺秦”是伟大壮举,他认为太子丹和荆轲的义举不成功也成仁了,不能以成败论英雄。东晋陶渊明写就《咏荆轲》,末句是“其人虽已殁,千载有余情”,陶渊明是一个讲究澹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出世者,荆轲是一个讲究积极进取发奋图强的入世者,他们被时空和信念阻隔,但是他们依然能够彼此共鸣。北宋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评价,燕太子丹意气用事,招惹是非,是灭燕的元凶,荆轲凭借一把匕首想达到强燕弱秦的目的,是螳臂当车的愚蠢之举,当然司马光的评价充满着理性的光芒,而且站在儒家正统论的角度。
荆轲名为古代中国第一刺客,其实他应该是古代中国第一侠客。金庸用“天下为公,侠之大者”来诠释武侠精神,这种精神正是侠客和刺客的区别,荆轲就是这种武侠精神的代表人物。美酒、宝剑、音乐、女人,还有他的豪情,这是他的精神王国,他是一个真实的人,他生活在一种真实的状态中,他的一生都在追求真实,为了信仰,他可以抛却生命,为了公义,他甘愿流尽最后一滴血,他死去几千年了,然而人们还在纪念他,因为他的灵魂不死。
当人们在关注荆轲刺秦的主角荆轲的时候,人们有时候有意无意的忘记了荆轲刺秦的导演太子丹,太子丹至始至终是一个悲剧,他为政治交易而生,为政治交易而死,为了苟延残喘的燕国,他先后做了赵国、秦国的人质,最后还被自己的亲身父亲割了首级送给他的宿敌秦王政,这一出人伦悲剧,感天动地,酷热的夏天竟然飘起了鹅毛大雪。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展示的机会,可是荆轲的匕首不仅没有抵挡住秦国的千军万马,反而加速了燕国的灭亡,他五年的心血就这样烟消云散了,他的失败却为荆轲做了嫁衣,如果说荆轲是一个悲壮的侠客的话,太子丹就是一个悲惨的王子。历史有时就是这样厚此薄彼,让人们满腹愁肠。
伐魏
  
  魏国地处中原核心,北面有赵国、燕国,西面有秦国,东面有齐国,南面有韩国、楚国,伐魏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得其要塞,东方六国皆在秦军的有效攻击范围之内,所以若提前伐魏,唇亡齿寒,东方国家是不会坐视不管的。《战国策﹒魏策》中明确记载,秦国的谋士给秦王政形象的分析了魏国的地理形势,他把从北蜿蜒而南的国家比喻为一条弯曲蛇,若击蛇尾,其首救,若击其首,其尾救,若击其中身,则首尾相救。魏国就是蛇的中身,如果秦军伐魏,意味着要断东方国家的脊梁骨,东方国家肯定会首尾相救中身。
有鉴于此,秦王政迟迟没有对近在咫尺的魏国下手,不仅如此,秦王政还与魏国形成了联盟,当楚国北上伐魏的时候,秦王政抽调四郡的兵力救魏,救魏收到了一箭双雕之效,一来瓦解了东方国家的抗秦同盟,二来使得魏国中了秦国的缓兵之计。当秦王政相继灭掉韩国、赵国、魏国之后,直接破坏了东方国家形成的蛇形阵地,魏国的形势急转直下,它直接暴露在秦国的眼前,它再也不是蛇的中身了,它再也不能一呼百应了,秦王政见时机成熟,遂派将军王贲发兵魏国。
像其它诸侯国一样,魏国也曾经有过光辉的历史,魏文侯时代,任用改革家李悝变法,魏国走在了战国初期封建化的前列,魏国也很快成长为战国初期的强国,到了魏惠王时代,将国都从安邑迁往大梁,魏国的国力达到顶峰。然经过马陵之战,魏国惨败,魏国的国力也跌入低谷,魏国最后一个君王魏王假继位后,正值王贲率领秦军直奔大梁而来。魏王假动员全城军民加固大梁城墙,扩宽大梁城池,在城头上安置强弩劲弓,城防兵士日夜巡逻,严阵以待,秦军兵围大梁,看到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所向披靡的常胜军也无从下手了。
就在魏王假身居宫中,高枕无忧的时候,雨季来临,王贲发现,四面的雨水都向地势低洼的大梁城汇集,王贲豁然开朗,大梁城附近有黄河与汴水两条河流,何不水灌大梁?不到一个月,两条通往大梁城的渠道挖通了,随着王贲一声令下,决口打开,两条汹涌的水魔吞噬了大梁,魏王假做了秦军的俘虏,秦军入城,展开了屠城行动,一座历经数代经营了上百年的中原名城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中,时年公元前225年。魏国灭亡后,秦王政设砀山郡和泗水郡管辖魏国故地。
灭魏国后不久,秦王政忽然想起魏国还有一块土地,那就是魏国安陵君的封地,方圆不过五十里,秦王政一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强硬态度,郑重其事地派出使者向安陵君表示,秦国愿意用五百里地换安陵君的五十里地,没想到秦王政的傲慢和自信碰了钉子,白发苍苍的安陵君向来使也郑重其事地说,秦王政如此换地,对我来说本来是一件幸事,五十里地虽比不上五百里地,但是这是先王的恩赐,我怎么能够见利忘义和秦王政交换呢?秦王政显然不高兴了,在他的眼里,还没有人这么不识抬举。安陵君于是派出了唐雎出使秦国,亲自向秦王政解释,在咸阳宫上,秦王政和唐雎进行了一次意味深长的对话。
秦王政说:我灭韩、赵、燕、魏,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吗?唐雎答:当然听说过。秦王政说:安陵君的封地与韩、赵、燕、魏可以相比吗?唐雎答:不能比,安陵君的封地不过是泰山的一撮土而已。秦王政说:既然如此,我视安陵君为上宾,以十倍的代价换取他的小小封地,他为何如此慢待我。唐雎答:不是安陵君要慢待大王,实在是封地为先王所赐,安陵君是不敢违背先王而屈服大王啊。秦王政说:你没听过天子发怒,就会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吗?唐雎答:大王只知天子发怒,不知道平民发怒。秦王政说:平民发怒,不过是脱帽丢鞋,用头撞地罢了。唐雎答:此言差矣,大王说的是庸夫之怒,而不是壮夫之怒。想当年,专诸刺吴王僚,彗星之光掩盖了月光,聂政刺韩国相侠累,有奇异白光划过太阳,要离刺吴公子庆忌,苍鹰扑到了王殿上。他们三人都是平民英雄,他们还没有发怒,就得到了苍天的感应。如今我是第四位,如果大王要看到我发怒的话,立刻就会有两具尸体,血流不过五步,可是天下人都会为之穿麻戴孝。
唐雎说完,已经仗剑而立,气势凌然。秦王政不仅没有发怒,而是打心眼里佩服,他说,我终于明白了,魏国灭亡了,为什么安陵君的封地还可以保存,是因为安陵君有你这样的勇士。从上述的对话中,安陵君敢于向秦王政说不,他挑战了秦王政的权威,而且成功了,一方面说明了安陵君不畏强秦的骨气,秦王政之所以给他这个机会,也反映了秦王政对忠臣的佩服和尊敬,他留下安陵君,是想留下一个“活标本”告示天下,所有人都要向安陵君忠于故主一样忠于自己。然而这还不是对话的关键,关键在于唐雎所说,秦王政只知天子发怒,不知平民发怒。言下之意是,天子发怒可以杀死一个百姓,然而平民发怒就可以推翻天子。反观秦王政一生,就是因为他只顾自己的感受,不顾百姓的感受,走了极端,结果惹怒了陈胜、吴广,他手创的皇朝不得已二世而亡,真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唐雎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是他成为了秦始皇和秦朝的旁观者。
亡楚
  
  楚国地处长江中游地区,通过不断的兼并战争,楚庄王时代,楚国成为了春秋五霸之一,楚昭王时代,楚将伍子胥逃到吴国后辅佐吴王,吴楚争霸,吴国大败楚国,楚国到了亡国的边缘,后来到了楚威王时代,楚国从破落中崛起,兼并了东南吴国和越国,江南膏腴之地尽入楚国的版图,战国初期,楚国成为了七雄中地盘最大、人口最多、兵力最为雄厚的国家,秦国崛起后,大兴合纵连横之说,战国著名的纵横家苏秦评价:横成则秦帝,宗成则楚王。楚国被东方列国公推为抗秦的盟主。到了楚怀王时代,楚国对外战争接连失败,实力远远地落到了秦国的后面,空有一副虚弱的庞大骨架。
北方列国大部分被平定后,秦王政准备南下伐楚,伐楚战争之所以姗姗来迟,是因为秦王政预料到了楚国将是他统一六国的战争中最强硬的一个对手,秦王政在前面遇到了强硬的赵国,但是赵国与楚国比较还算是一个容易的对手。为了师出有名,他找了一个借口,讨伐叛相昌平君,这个昌平君本是楚国公子,入秦后,做了秦国的左相,在嫪毐叛乱中昌平君平叛有功,受到了秦王政的宠幸。但是随着秦王政的剑锋直指楚国,这位楚国的公子,毅然放弃了秦王政的高官厚禄,回到故国,与楚国军民一同抗秦,没想到昌平君的爱国之举竟然成为了秦王政亡楚的口实。
秦王政一边派出使者与海边的齐国通好,意在孤立楚国,一边召集秦国最能征善战的将领,商讨亡楚大计,在频阳颐养天年的老将王翦也被秦王政请回了朝堂筹谋划策。秦王政问大将李信伐楚需要多少兵力,李信爽口说,二十万足矣。自王翦挂甲后,李信成为了秦王政最得力的战将,他曾经作为王翦的副手攻三晋大地,破燕国,追击辽东燕国残余,屡建奇功,当六国中只剩下楚国和齐国的时候,他又向秦王政建议首先伐楚,他的判断是“楚地广,齐地狭;楚人勇,齐人怯”,这确实一个颇有远见的决策。秦王政又向列席会议的老将王翦问了同样的问题,王翦回答是,非六十万兵不能破。秦王政笑着说,王翦将军果然老了,竟然如此胆怯,随即任命李信为伐楚大将军,率领二十万人马南下作战,楚国以项燕为大将也以二十万兵马迎敌。李信兵分两路,直入楚地,两路秦军势如破竹,准备会师城父,项燕看出了李信孤军冒进的弱点,埋设伏兵,两路秦军大败而归。
秦军大败的消息传到咸阳的时候,秦王政大发雷霆,心情归于平静之后,他率领随从亲自来到频阳介子河畔,在这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他找到了安享晚年的王翦,王翦知道他的来意,以年老体迈为不堪重任为由,拒绝了秦王政的征召,秦王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耐心地劝说老将军,在这种近乎威逼的劝说下,王翦清楚是拒绝不了秦王政的,他先前的拒绝与其说是推辞,不如说是为了争取更多出征的权利,秦王政也同样清楚王翦的条件,那就是六十万兵马,李信伐楚已经损失了二十万兵马,让秦国再凑足六十万兵马,对于秦王政来说那是倾国之力,当然是一个勉为其难的条件,不过为了统一六国的终极目标,秦王政还是爽口答应了。
  秦王政来到咸阳十里之外的灞上亲自为王翦将军壮行,王翦喝完壮行酒后,向秦王政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要求,那就是要秦王政赏赐给他良田美宅,秦王政不解了,他说将军还怕受穷吗?王翦答道,作为秦王的将军,按照规制,即便立下赫赫军功也不能封侯,既然不能封侯,得些产业留给子孙也是一件人生美事啊。远见着老将王翦率领着六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南下作战,他的心里充满着期待,也充满着惆怅。王翦在行军途中,又专门列出一个表格,派亲信递给秦王政,照单加倍索要良田美宅,他的部下对王翦的做法颇有异议,王翦说,秦王政把家当全部托付给我,当然对我有所顾忌,我向秦王政要产业,就是要向秦王政表白心迹,我只希望给后代留些家产而已,别无所求。
  秦王政一是为了答谢王翦,二是为了进一步稳住王翦的忠心,他将二十多岁的华阳公主嫁给王翦,并派出护卫队追赶王翦的大军,下令在哪里追上就在哪里举行婚礼。华阳公主追上王翦后,在露天旷野举行了婚礼,为了纪念这个“浪漫”的故事,人们将他们完婚的地方取名为信阳,也就是今河南信阳。这真是一场奇怪又残酷的婚礼,一个白发苍苍行将就木的老翁竟然做了正值壮年的秦王政的乘龙快婿,一个年轻成熟的少女竟然与她爷爷辈儿的王翦同床共枕,秦王政可以俘获王翦的忠心,为他一统天下扫清障碍,遗憾的是,他不该是华阳公主的父亲。
对于老迈的王翦来说,他可以得到一个尊贵少女的身体,他可以在荣耀中快活的死而无憾,而华阳公主呢,她在默默的哭泣,她虽然尊为公主,但是这桩肮脏的政治交易牺牲了她作为一个女人应有的尊严和权利,当老迈的王翦赤条条地趴在她柔软的身体上的时候,她一定在拼死挣扎,她的心在滴血,当王翦再也没有力气与她粘合在一起,进行肮脏表演的时候,一朵盛开的鲜花,还未来得及与别人争奇斗艳,就已经被人为的凋谢了。
精气神十足的王翦将六十万大军驻扎在汝阳,由于北方军队不适应南方气候,所以他命令全军将士边休整边固守,不许主动迎战,楚军以项燕为大将,也凑足了六十万兵马迎战秦军,项燕多次挑战,秦军不为所动。王翦深居营中,饮酒作乐,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这一闲就是一个多月。楚军看到秦军如此怠工,以为王翦老迈,不敢应战,楚军也疲惫了,战备随之松弛下来。一天,探子向王翦报告,楚军有撤兵的迹象,王翦又视察了营房,看到将士们,由于闲着慌,在军中玩起了投巨石、摔跤的游戏,王翦判断,此时秦军士气正旺,楚军正值疲惫疏于防范,于是下令,向楚军发动全线攻击,楚军仓促应战,败走永安,秦军追至永安,再败楚军。项燕率领楚军残部走淮上,准备东山再起,王翦率领秦军主力直捣楚国都城寿春,俘获楚王,楚国亡,时年公元前223年,两湖地区尽入秦国版图。
楚国亡,逃到淮上的项燕召集旧部,在兰陵拥立楚国公子昌平君为楚王,据吴越地继续与秦国负隅顽抗,王翦率领十万秦军东进,直扑兰陵,昌平君死于流矢,项燕自杀殉国,吴越平定。这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终于以秦军的胜利而结束。
  楚国虽亡,但是楚人没有亡,楚国人坚忍不拔的开拓精神永远流传。当秦始皇首度作为统一中国的皇帝巡视江南,来到会稽郡的时候,江南百姓都想见识一下始皇帝的尊容,其中有一个年轻人,好像对围观的百姓很不理解,他指着被万人追捧的秦始皇信口说道,彼可取而代之!秦朝二世而亡后,人们才如梦初醒,这个口出狂言的年轻人,就是秦朝的掘墓人之一西楚霸王项羽。秦王政以排山倒海之势亡楚,处心积虑地追杀楚人,没想到漏了一条大鱼。这正应了一句预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破齐
  
  齐国是东部海滨国家,它的开国人是辅佐周武王的姜尚,春秋时,齐桓公任用管仲为相,齐国成为了春秋五霸。田氏代齐后,到了齐威王时代,齐国成为了战国七雄之一。到了齐国末代君王齐王建的时代,由于秦国与其他的诸侯国征战不已,无暇东顾,齐国四十余年没有经历战争。在战国时代,这种长期的平静恰恰不能算作太平盛世,这种平静下面隐藏着巨大的危机,因为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适当地经历战争是一个国家旺盛精力的保障。
  齐国能够置身事外,还得力于秦国的外交,燕昭王任乐毅为大将,联合五国力量攻打齐国,差点将齐国置于死地。幸亏田单以反间计诱使燕昭王撤换了燕国大将乐毅,又用“火牛阵”大败燕军,收复齐国七十余城,齐国勉强死里逃生。大伤元气的齐国反而给了秦国天赐良机,秦国利用齐国与五国的仇恨通过威逼利诱使得齐国与其它五国成为了死对头,长平之战、邯郸被围,赵国向齐国请求援助军粮,齐国的谋臣周子建议齐王答应赵国的请求,他认为失去赵国这面东部屏障,齐国就门户洞开了,可是齐王赌气拒绝了。后来秦国又用巨额财宝收买了齐国的国相后胜,通过后胜,秦国更加稳固地实现了对齐国的两个外交目标,一是不扩军备战,二是不助五国抗秦国,这两条弱齐的策略整整实行了二十八年。
  齐国由于长期的中立,又远离中原战场,这块“世外桃源”成为了天然的避难港湾,来自列国的难民相继投奔到齐国国都临淄,从这些难民的口中,齐国人才知道,其它五大邻国已经被秦王政所灭了。这时候的齐王建似乎觉察到了一丝不妙,但是他更习惯于长期的安逸与和平,秦王政从万里之遥的咸阳给齐王建送来请柬,请他去咸阳参加秦王政为平定五国特意举行的大型庆祝典礼,齐王建竟然感觉很光荣,他很得意秦王政把他待为座上宾,他爽快的应约了,他要去天下最大的宫殿咸阳宫拜见天下最有权势的秦王政。
齐王建的车马刚刚过临淄雍门,驻守雍门的守卫拦住了齐王建的马头,他说,请问大王,臣民拥立国王,是为了立王而立王呢,还是为了社稷而立王?齐王建有些不耐烦的回答,当然是为了江山社稷。城门守卫说,既然是为了保护江山社稷,大王怎么可以不顾江山社稷西去朝秦呢?守卫的话如醍醐灌顶,齐王建突然意识到此番西行的凶险,他凉嗖嗖的勒马回缰了。
告罢西行的齐王建与国相后胜商议后终于做出了一个具有男人气概的决定,他改变了不与五国联盟,不扩军备战的国策,毅然召集五国残余与齐国的军队加强西部防守,断绝与秦国的盟友关系,殊不知秦国已经灭掉了东方五国,齐王建姗姗来迟的英明和果敢好像是对齐王建愚蠢的讽刺,齐王建已经丧失了翻盘的黄金时期,秦国以三面合围之势已经把齐国逼到了海边的死角,齐国已经是不设防的国家了。
年轻的王贲将军依照秦王政的指令,平定辽东后,回马荡平了代地,顺便挥师南下,渡过黄河,直奔齐国都城临淄而来。齐王建“守其西边”的策略成了摆设,秦军进入临淄就像进入自家一样随便,齐国破,时年公元前221年。为了表示对失败者的尊重,秦王政给齐王建开出了一个诱人的条件,只要他宣布投降,在太行山下赐他五百里地作为封地。
天下虽大,但都是秦王政的,哪有齐王建的容身之处,齐王建有点悲伤也有点满足地接受了,依然是驷马高车,齐王建率领着他的王族像丧家之犬一样扑向秦王政丢给他的那块骨头。殊不知齐王建被骗进一个叫共的地方,最后饿死在了太行山下的荒林中,吝啬的秦王政连一根骨头也不给。偌大一个齐国,一头是千古名相姜太公,一头是跳梁小丑齐王建,这由强到弱的轮回,恰巧成全了秦王政在齐国画上横扫六合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