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动分封到专制的脖子(二)


编辑:桐风惊心 [2010-1-9]
出处:http://xiaoshui.gkong.com
作者:潇水
 

秦人一向是非常自信的,对于自己搞出的郡县制、兴事功、专赏罚等等一系列前无古人的“新政”,非常自矜。毛主席说:秦始皇是个厚今薄古的专家。说的很对!
  秦人从中国西部崛起,身上传统的包袱少,所以向来蔑视传统。分封制就是一种传统,是历代帝王治国之术的根本。但是秦人不以为然。分封制原本在秦国根基就不深,又被商鞅革命给狠狠地革了,如今,他们要把职业官僚郡县制广泛地推广到全国。
  这当然不是坏事情,但是他们也许忘了,商鞅在革命的时候,自己落的是被五马分尸的下场,现在向全国输出对分封制和相应的贵族政治的革命,自己又会落的怎样呢?
  反抗的力量已经被感受到了,端倪就是淳于越的发言。
  针对淳于越的分封意见的发言,李斯做了反驳性的发言,李斯说:“现在地面上出现一种很不好的势头,就是一些人整天借着古代政令思想非议时政。他们挖苦当局,惑乱人心。每当朝廷下达政令,他们就都拿一些古书上的教条,对政令议论纷纷,引经据典,以古非今,抨击造谤。”
  李斯的话说的含糊其辞,那些人议论抨击的是什么呢?李斯没有说明,我私下估计,不外乎两方面,第一是类似淳于越这种有“齐独”思想的人,和中央唱着反调,要回复分封或者部分分封的政治结构。第二类是针对秦王朝急于事功、轻用民力的,这个东西折腾得大家很凶,自然有人会提意见,出来抨击。
  李斯接着说:“这帮提意见的人呢,他们入则心非(在肚子里否定),出则巷议(在街上“大鸣大放”)。他们如果结成党,君主的势力和政治主张就要滑落了。所以对他们应该打击。我建议,把这帮人所引经据典使用的那些古书都烧了,看他们再还怎么议论。《诗经》《尚书》一定要烧,他们主要就是根据这俩本书上的古代教条思想,来非议和诽谤今天的时政的。诸子百家之语,也要烧,因为它们也会教人胡乱议论。”
  ?当然官府里的这类藏书李斯没有说要烧。为什么不烧呢?我估计因为统治集团的人还是要研究和借用这些书中的治国之术的,虽然是对它们抱着不以为然的态度。要烧只烧民间的——这不但可以减少民间借之以抨击时政,在法理上也符合法家、儒家、道家在先秦一贯提出的“弱民”思想。
  “我们把民间的思想书都烧光了,”李斯说:“让民间的黔首们没有书看,变成了榆木脑,也就啥都不懂,再不能造谤议论了。”——这些书籍,现在我们当文学书看,当时是政治书,饱含了种种与新时代——皇权专制时代所不能相容的政治观念、价值观和文化思想。从某种意义上讲,不控制这些书籍,确实是会影响皇权专制社会。
  所以,焚书,并不是秦政府要和文化作对,实是政治和社会结构变迁的需要。
  “他们想学点东西的话,就学政府法令,这样就对我们新时代的政治思想,扎根吃透了!”
  秦始皇对李斯这个主意大加赞赏,于是焚书运动就开始了。
  李斯命令:“如果谁在烧书命令颁布三十天内不烧,相关责任人就脸上刺字,派作城旦。”
  李斯的作法,好比鲧先生的治水,用堵和压的方法,而不是疏导。当然他也疏导了,他让人们看含有现时代新的政治思想(皇权专制取代分封)的书籍。
  但是,光用疏导是不行的。你可以组织大家学习新时代的文件精神,谁不同意,就给他不停地学。谁受不了了,表示完全接受新时代的文件精神了,算是过关。这样,开它两年的学习班,思想就扭转过来了。或者开科取试,谁接受我们的新时代的政治观念,还论述的特别好,我就录取你进入富贵行列。这些都是好的疏导的办法。
  有这样的疏导,干吗烧书啊。
  但是,不行,烧书似乎还是必要的。这跟当时的士人民众脖子比较硬有关。这些人习惯了从前分封制下的独立人格和独立思想,恐怕一般的学习班是改造不了他的。闹不好,他倒把学习班上的老实给辩倒了。所以李斯针对这种人,采取了法西斯的手段,除了烧书,李斯还说:“谁敢聚众研讨《诗经》《尚书》这些古东西,就杀头!(因为研讨透了,就有可能借着书中观点来非议时政)。而其它形式的敢于直接以古非今、诽谤朝政的,就灭族!”
  看得出来,焚书只是手段,禁止提意见、禁止非议新时代政治、统一大家思想才是根本目的。
  于是,秦始皇第九年的时候,书是开始烧起来了,郡县农贸市场空地上燃烧着竹板儿。统一思想的工作用这种方式开始了,这是两千多年先秦历史上几乎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居然有人要统一大家的思想,是啊,时代变了,可以有多元思想并存的分封时代已经翻为美好的从前,现在是皇权专制时代了——火焰吞吃着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单烧掉是不可以的,还要建立。只不过秦王朝因为寿命太短,没来得及建立。在下一个汉这个皇权专制时代,属于皇权专制时代的思想被建立起来了——那就是董仲舒修改了先秦百家思想而建立起来的、作为皇权专制时代代表思想的“新儒家”。两千多年的分封历史这才真正被翻为了一去不复返的从前。
  向传统的旧时代思想开战的气味儿是那么的强,无疑也影响到了在沛县当警察的刘邦。刘邦看到政府在烧传统文化的书,在反从前分封制下的旧思想,刘邦也许不懂得其中奥妙,但他不免有一点幸灾乐祸的快感,因为他本来就是个不爱读书的人。不过,刘邦脑子里其实也全是传统文化思想,比如他特崇拜从前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一副仗义江湖的豪迈。这其实在皇权专制之下,也是需要被禁止的思想。在皇帝这个一元的统治者驾下,只有忠君这一条出路,养门客和养士,本身就是分封时代的特征,也是应该在焚烧的行列。
  不管怎么样,刘邦感到一种无名的高兴,好像阿Q看见了革命时的那种心情,奶奶的,我也要去革那些老时代家伙们的命。于是,每当他见到一个传统旧时代思想观念比较多的人——即儒生,都要笑嘻嘻地把对方的儒冠抢下来,问道:“它漏不漏?”人家说不漏。于是他就把儒冠放在地上,往里边撒尿。
  
  受烧书影响,刘邦也就没学什么文化——这里我们必须插说一句,由于秦王朝没有来得及建立起来新时代的全套的思想体系,所以它的民众就没什么可学的,等汉朝建立了“新儒家”,人们就有东西学了,所以我相信秦王朝的人没什么文化可学,是个短暂的阶段,如果它寿数足够长,建立起那些供老百姓学的东西(譬如“新儒家”)以后,它们会让老百姓有“文化”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汉初几十年,在“新儒家”出台以前,政府照样是延续执行了秦朝的禁止挟书令,这实在不是秦始皇好坏的问题,实在是皇权专制时代的历史要求,不过还要指出的是,在法家、儒家、道家这种都强调“弱民”、“愚民”的统治技术的学说指导下,即便有了“新儒家”可学,可以让民众有“文化”了以后,大约也是限于部分人,多数人还是没有必要让他学的——后来,刘邦同志当了皇帝以后,对自己没文化的历史非常懊悔,常以此警戒教育儿子辈要多读书。史料记载,刘邦常自叹道:“秦始皇不许挟书,唉!都是秦始皇耽误了我! 导致我写文章很差!”——哼哼,这个习惯现在人也有,明明是自己不努力,却常把责任推给四人帮!
  其实,秦始皇焚书的时候,刘邦都四十多岁了,早就过了启蒙学习阶段了,你写文章差,能怪得着人家吗? 
  刘邦接着对儿子们说:“由于秦始皇耽误了我,导致我写文章很差。可是,我看你们写的东西,还不如我呐!我认为啊,你们可得努力了,不要老找人代写啊!”——看来这是一家子两代人都不爱读书写文章,不论老的和小的,这是基因有问题,怪不到秦始皇了。 
    刘邦往儒冠里尿尿,出于《史记》:“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古文苑》记载着刘邦对儿子说的一段话:“吾遭乱世,当秦禁学;自喜,谓读书无益。泊践柞以来,时方省书,乃使人知作者之意。追思昔所行,多不是。一吾生不学书,但读书间字而遂知耳。以此故不大工,然亦足自辞解。今视汝书,犹不如吾。汝可勤学习,每上疏宜自书,勿使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