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美宴(五)


编辑:桐风惊心 [2010-1-9]
出处:http://xiaoshui.gkong.com
作者:潇水
 

    如果你不能打败你的敌人,那就只好加入它。章邯遵循的就是这样的人生箴言。七月份,屡次遭受项羽重创的章邯,以自己二十万残余主力,带着两个副手——长史司马欣、都尉董翳,哭着降伏了楚上将军、联军纵长项羽。

    项羽时年26岁,没有计较章邯的杀叔之仇,拜章邯为雍王,留在自己楚军中质押,而于次月八月,以自己信任的有过旧交的司马欣,督领二十万秦降卒,在前边开道,掠地西行。

    同月八月,刘邦将军在南线攻破了武关,九月,攻破峣关,十月,入咸阳,十一月,召开地主政治协商会议,约法三章。这时候,降卒开道的四十万东方军队,方才走到了豫西走廊中段的河南渑池地区的新安城。

    这只军队实在是推进得太慢了,三个多月才走了三百多公里,而刘邦三个来月走了一百五十公里。大约无论如何,东南方向这条路径,是相对生僻因而抵抗力量也弱的——为将者竟然是个杀猪商人的儿子。

    却说项羽这六十万大军,每天晚上,他们就依附于路边的传舍休息,脱下衣服捉虱子,或者使劲晃动,像驴子抖动身子那样,使劲摇晃身上的虱子。这个传舍,是路边供军队休息的,在诸侯干道上每行军三十里就会有一个。长官们睡的是传舍的房子,级别低的睡帷幕,兵士就露宿数星星,或者是极为简单的帐篷。
遇上下雨的时候就难受了,好在他们车子所尊沿的道路,都是诸侯间的国道。国道表面是夯土砸实的,刮风不起土,下雨不起泥。

    关于司马欣将领的这二十万领路的降卒,很多人认为是由骊山囚徒组成的。其实不然,两年前周文带几十万军队扣函谷关时,由于秦庭毫无准备,只好发动骊山囚徒抵抗义军,但是后来章邯多次作战,屡屡得到秦本土支援。其组成慢慢由骊山囚徒变成了正规军,即从秦国本土动员的主力援兵。章邯在对项梁作战时,起初屡屡为项梁所败,在得到援军后一举而破项军,杀项梁。军队的战斗力明显的提高。

    既然都是秦国本土人,跟六国诸侯军队之间,自然就有了文化和历史的冲突。当初,六国诸侯之地的官吏士卒往西北方向去服兵役,或者服徭役,经过陕西关中,关中秦国的官吏士卒特别霸道,净在他们身上盘剥、讹诈,奴使他们,在他们头上拉粪。

    现在,六国吏卒终于有了报复的机会了,于是所有屎尿罐子都由他们来端,把他们当奴虏来对待,动不动还拿小鞭子教训牲口似地教训一番。

    秦国吏卒于是一边揉着身上的伤,端着屎尿的罐子,一边互相偷偷地说:“章邯将军骗着我们降了楚人和诸侯,如今如果能够在前面开道,攻入函谷关破秦,那是大好事。如果不能,我听说六国军队就要掳着我们东去,我们东去受罪不要紧,家里的老婆孩子一定都被地方官给杀了!”——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伟大领袖“秦王”已经在上个月脖子上系个绳子出咸阳投降了,被俘虏的军众的家属要连坐问斩这样的“苛法”已经随着新法令(只有三条)而被废除了。

    不管怎么样,他们各个交头接耳、熊疑狼顾。而且从这些话也可以看出,章邯的军队的组成早有了本质的变化,已经不是六国刑徒,而是关中子弟兵了。如果说这场运动的核心性质是农民起义,农民推翻地主政权,那被俘的降卒中就应该有山东六国地主阶级的武装,可为什么这降卒都是关西的武装呢?只有说,这是一场关东人民大起义,其核心是山东的豪强贵人地主对关西的地主豪强的一次反动,才能解释的通。

    这些秦本土子弟兵不免要密谋自救脱身的策略,而这策略不外乎就是哗变或者逃亡,这些计画被联军诸将的顺风耳收听到了之后,报给了纵长、上将军项羽。

    项羽眉头紧缩,招来自己的鹰牌部队——英布、蒲将军所将领的部队的长官英布、蒲将军两个人,三人互相商议说:“秦国的降卒士兵人数甚多,其心不服,到了关中不听我们的话的话,我们就危险了呢。不如全都把他们击杀了,以免后患。只把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人留下。”

    英布脸上刻着字,满脸都是书法,曾经派在骊山当刑徒,想来也是受过秦人罪的,蒲将军连个名字都没有,也是不惮于干坏事的,当即允诺。

    当夜色已上升到群星的高度,英布、蒲将军两位刽子手带着部队,在城南向秦卒二十万的驻地,摸黑切瓜削菜一样地杀过去了。面临大屠杀,秦降吏卒也做了殊死抵抗,但是夜半无备,乱抓兵器,光着膀子,被全副武装有秩序突袭而来的诸侯军队,杀得血流成河,巨大的伤亡肥沃了城南的丘壑。秦国吏卒也是信鬼的,一边被杀,一边呼唤着他们的上帝或者天神来帮忙,可是他老先生就像一个喝多了的看门人,怎么摇门铃也弄不醒他。上帝对于人间的屠杀也只能阿弥托佛,无可奈何。

    最后,二十万尸首,全部被坑在新安城南。

    天空中降下了冷雪,血和雪混在一起。冷风吹得,如寡妇悲吟,鹖鸡哀伤。
现代战争中的战俘可以免于被杀戮,似乎比古代仁义了一些,但他们其实也是被当作人质,作为战争要挟、战后谈判的筹码。而六国灭秦,在于整盘占领,没有谈判和要挟的必要,只有毁灭其再生力量的必须。杀这些降卒,短期来讲,有其积极意义,歼灭了秦本土的有生力量。这次战争主要不是农民反抗地主,而是带有关东六国豪杰官吏反对秦本土豪杰地主的色彩,甚至是其主要色彩,所以秦国本土的人不肯跟着六国走,歼灭秦国本土的有生力量也就势在必行了。其实,刘邦攻杀峣关的秦集团军,跟项羽坑杀新安二十万秦降卒,又有什么的区别呢?只不过一个是说好了要投降,一个是已经投降。不信任秦本土军,势必杀灭之的心思,是一样的。

    十一月,干完了坏事的诸侯联军,这时候又剩纯的四十万了,继续整队向西略地而行。渐走渐有进入黄土高坡的感觉。豫西走廊,以北是山西的黄土高原,走廊以南是东西绵长的熊耳山、伏牛山群山。终于在月中,他们走到了豫西走廊西头的函谷关,但见关上旌旗明亮,守关的刘邦部将用兵器敲着垛口向下面吆喝:“谁啊!干什么的!关中已经是刘县长的地盘了,一兵一狗也不许入内!”

    项羽闻报之后,当即挑着眼睛眉毛大怒:“刘竖子攻入关中,是要捣覆暴秦,现在闭关自据,是什么意思?到底他是为天下灭秦,还是为自己谋私!若不是我在河北与秦兵主力鏖战,他哪能抄后道攻入秦国?”
当下把自己的先锋英布又找来了,说:“函谷关虽然坚固险峻,但是易被迂回,你们现在就抄偏僻小道绕到它的侧身,猛攻关下的守军,我们在正面佯攻掩护你!”

    英布也觉得刘县长太不讲理了,他特别善于以少败众,当即与其它几名将官率领少数部队从侧面迂击,并力伐刘,打得关下刘氏守军直吐血,折了好几根肋条,失去了所有的壁垒。项羽主力部队,趁机—涌破关门而入。

    过了函谷关再一百五十公里就是咸阳了,到了该年十二月,项羽诸侯四十五大军,号称百万,抵达咸阳以东五十公里处的骊山脚下的戏水(当年周文的数十万大军就是打到这里,打不动了,被打回去了),渡过戏水,分营陈列于戏水西岸不远的鸿门下(今西安以东北二十五公里的临潼县城以东五公里的鸿门堡村,乃一道长阪,由于雨水冲刷,形似鸿沟,沟口形似门道,故曰鸿门,而西安在咸阳以东二十公里),准备与叛党叛国的刘邦决战。

    这时咸阳外的冬天,也已经比较冷了,黄叶飒飒飞卷过战车的长戟。

    刘邦的部卒共有十万,大部还是进入关中以后收编的,一旦开战,必为齑粉。项羽愤怒、诸侯军吹胡子瞪眼的消息传到刘邦军中,刘邦属下的左司马曹无伤,属于偏上层将官,曾经在两年前刘邦在沛县起兵时,迎战沛县所属的泗川郡官兵,俘获了泗川郡守,属于一员猛将,大约也是丰沛地区的老人儿,这时候开始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了。

    他错误地判断了形势,认为刘氏要完蛋了,就想了一个从阶下囚转升为可以受封的堂上客的办法,就是跑去项羽营中表衷心,

    曹无伤派人对项羽说:“项王(虽然还没有被封王,但大家都很自觉地已经这么叫了),刘氏营中的情况我知道。刘县长打算称王关中,让子婴当自己的国相,咸阳的珍宝全都掳到他的营中了,珍宝们闪的太阳都暗淡了,您可是来晚了一步。”

    有这样的颇高级的官员作证,项羽觉得绝不会是冤枉了刘邦了,众所周知,中国的财富和能量做成了一个大能量块,全都放在了咸阳城里了,项羽千里万里地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捣毁秦国,抢到这个能量块,你刘邦就算有功,也没有大到该把能量块独霸的程度啊。
项羽传令:“传我的命令,明日早晨饱餐战饭,各部全员出动,攻破霸上刘叛军,取得能量块!违令迟疑者,军法从事!”

    当时,楚兵常胜,功劳冠于诸侯,特别英布又常常以少败众,常为军锋,所以诸侯各王派来的将军及其部队,都服气和相属于楚军,受楚上将军、联军纵长项羽节制。消息传出,大家也不晓得这刘邦是什么人,只说是楚国兵团中的一个方面军的司令,现在惹恼了我们的老大项王了,手上又攥着可爱的招人来抢的能量块,诸侯将士都乐得跟着跑去抢,虽然也不免会有人对这种命令表示疑惑和警惧。

    这时候,项氏家族的Think Tank(智囊)老头子范增也跑来对项王说了:“曹无伤这人说的并不很准确,能量块其实刘邦没有动,还都在咸阳放着呢!”

    项羽说:“亚父,这么说,我欲击刘邦是错误的了?”

    范增看着这个26岁的年轻汉说:“并不错误。刘邦在山东的时候(崤山函谷关以东,指六国地区),贪财好色,喜欢财货和女大姑娘,夺城得邑以后,没少揽这两样东西。现在入了关中,却财货无所取,妇女无所make love,这说明他的志向不在小。显然是把这块地方当作自己的家产了,反而不肯胡乱糟蹋了。我派人夜观天向,发现霸上上方都是龙虎之气,气分五彩(有北极光?)这是天子之气啊。所以,急击勿失。”
这话,显现出了范增和项羽之间也有这样的默契认识,就是项羽也是要当皇帝的。刘邦没有动能量块,恰说明他是要争当皇帝,所以必须先击杀他。项羽后来搞了个王侯大分封,被“捣项羽派”的学者污为他要搞分裂,回复春秋战国的格局,其实相反,项羽可能也是很想当皇帝的,这里他和范增的对话就有反映这个意思。而且,从前秦始皇游会稽、渡浙江时,项羽曾经与他当时健在的叔叔项梁一起看热闹,喊出了“彼可取而代也”的豪言壮语,这也说明了他是想当皇帝的,而不是单单割据一方的霸王,虽然那是小时候的话,但应该大了不至于还没小时候有志向。

    不管怎么样,当鸿门联军正在连夜动员的时候,楚国的高官左尹项伯却开始准备“后事”了。在楚国令尹的官最大,尹跟“父”字在甲骨文中差不多,春秋后期又开始设了左尹、右尹,项伯就是左尹,应当是楚怀王亲命的,这官颇大,也许颇可以和上将军项羽相左右。

    项伯同时是项羽的叔叔,当时的人比较重自尊,重自尊的人比较容易跟人打架——因为自尊这种东西是很容易受到伤害的,于是一不小心,项伯把对方打死了。从此只好亡命江湖。当时的政府,人员编制还不是那么臃肿,一个警察所里,大约只有三五个“求盗”(即警员),所以刑事纠纷也不能全靠政府管。苦主家也很自觉,不愿意给政府多添麻烦,于是,当时很多凶案都是私下解决。这也是民间盛行私斗的原因。仇家于是拼命地追杀项梁。

    项伯于是逃到了附近下邳城中当“任侠”的张良的窝中(项氏的老家也在苏北,即宿迁一带,当时叫下相),被庇护起来。项伯心想:“张良是韩王成的人,现在是帮着刘邦的忙打到了关中。其实也不是帮着刘邦的忙,是韩王成力量太笨,灭不了秦,于是假借刘邦的力量,驱使刘邦替自己效命,灭了秦,以便让小韩重新当上自己的王。那是借着刘邦来帮韩王了。不管怎么样,他不应该会在刘邦那里一直逗留下去,我这个人除了重自尊,也重友情,如今刘邦就要被攻成碎片了,韩氏的张良不能跟着倒霉,我得去救他,叫他离开刘邦。”

    于是项伯连夜乘马,从鸿门跑了四十里夜路到了霸上(霸上在西安以东三十里,鸿门在西安以东北三十公里),只说找张良,被引着进入张良的营帐。

    张良正在帷幄里看黄帝、老子的修仙的书和《黄石公三略》呢,一见灰胡子的项伯进来了,忙放下书说:“您又被谁追杀了,现在已经约法三章了,再杀人也不好办了,人间已经不好躲藏了,您应该跟我似地练练辟谷,躲到天堂上去。”

    项伯说:“明天早晨这里就要开战,你想练辟谷也得换个地方了,你赶紧跟着我到我那儿去练吧,你不跟我走,明天你就死在这儿了。项王已经发出攻击令了!”

    张良大惊:“这事不至于啊,沛公没有什么惹着项王的地方啊?暴秦方灭,同室操戈,也不用这么急啊?”

    项伯说:“是刘县长先动手的,他把函谷关都布防了军队,挡着我们想独霸关中一方。项羽将军气急了,一路过来就想找他动手呢!你快走吧,不然就真升天了!”

    张良说:“我是为了韩王,所以送着刘县长来攻入关中(承认替韩王着想的),刘县长对韩王也算是有功的,现在人家遇上危难,我独自跑了,这不是个男人啊!”

    说完,一摸自己光滑的下巴,站起来,就出帐找刘邦去了。项伯拿着马鞭子,望着张良纤细的身子,心说:你惊动刘邦,这事情就复杂了。

    刘邦正在自己的帐里边歪着呢,脚上裹着布,望着帐子顶傻想,大约在盘算自己当了王以后都给谁封侯呢,张良一进来,就把情况全部布告清楚,刘邦大惊,像端着一篮子鸡蛋正在幻想孵出小鸡们弄个养鸡场发大财的人突然一跤跌倒,鸡蛋全碎了:“这这···这,这将奈何?”

    “将奈何,请问,是谁为县长您想得这个馊主意啊?”张良说。
    “什么主意?养鸡场的事吗?你是指?”
    张良不懂:“不是啊,是谁让您发兵据守函谷关的啊?”

    “唉呀,都是鲰生那个嘴上没毛的浑小子,对不起(他一看张良的下巴),这个瘟书生劝乃公他爸爸我拒关自守,可以尽得秦地为王!所以我就听他的了。”刘邦这时候想的,也还就是当王,至于再当皇帝,那还要等当上王以后再说。

    刘邦捏着擦脚布,又羞又气的样子。发兵函谷关以求自王关中这样的大事,没有跟张良商量,想来还是没太把张良当自己的人啊。张良说:“您自料您的霸上士卒足以对当项王吗?”

    刘邦捏着擦脚布,在嘴上擦了一下,沉默了好一会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无力的字:“固然不如他了,那当下将奈何啊?”

    是啊,跑的话,则关中王的位子算是自动弃权了,而且项羽堵在东边,自己只能往西边的阿富汗方向跑,只能当阿富汗王了。决战的话,只有碰碎一篮鸡蛋。

    张良说:“我看我还是去跟项伯说说,让他给两家讲解讲解,就一口咬定说您不敢背叛项王啊吧。”
刘邦说:“项伯能听您的吗?您跟他有旧交情?”

    张良说:“是的,我曾经救过他一命,他于是跑来救我,他这人很讲哥们义气,也许为了救我,就愿意说服项王也不打您了。”

    刘邦的脑子确实很快,这时候迅速做出了权衡决定,不往西边跑当阿富汗王了,而是指望这一个自己素未谋面的项氏家族的敌方阵营里的人,能够帮助自己转危为安,两下讲和。刘邦当即把擦脚布在自己的脖子上也擦了擦,抹去上边的汗说:“你和项伯谁大?”

    “项伯比我大好些。”
    “那好,你把他叫来,我待之以兄长,既然他是个讲义气的人。”
    张良心说,这临时拜兄长,就能得到被罩着吗?于是回到自己帐房,邀请项伯过去。项伯说:“我救你一个就可以了,再多救,我可没那么博爱啊!”

    张良说:“您此言差矣,您需要放长眼光。这未来的天下,诸侯王各得本国旧土,那天子的帝位,不出楚怀王、项羽将军和刘邦先生三人之中。楚怀王空有贵名,而无军功之威,项羽将军拥诸侯将卒之众,但毕竟年轻,刘邦县长据有关中,士卒十万,宽仁长者,亦有角逐帝位的资本呐。您若是今日救了刘县长,被刘县长感德于您,又有楚国左尹之重,项羽叔伯之亲,则被三方所重,古人云狡兔三窟,那么未来不管谁人为帝,您都能封侯得土啊。现在有这样的好机会,何必不取呢!”

    项伯于是不犹豫了,决定也买一些刘邦的股票,当即跟着张良,拿着马鞭子,进到刘邦的帐中。刘邦已经严装整肃,摆下酒席,虚着贵客的高位等待了。三人互相施礼坐下,刘邦举起一卮(酒杯,青铜的,带盖)酒,给项伯上寿:“祝您身体健康,万寿无疆,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您随意,我干了!”说完,举起铜罐子——这种卮装酒量很大,可装四升,合现在八百毫升,相当于一玻璃瓶可口可乐还多四分之一——给自己灌下去了。
刘邦瞪着龙睛,体会着胃里的动荡,等平静了,就抢着时间说:“咱们老家都是淮北,这两年身历戎行,也不知老家的父母孩子们都怎样了。我有几个犬子和鸡女,对象的事也没有管,兄膝下可有尚未订婚的虎子和鹰女吗?不知我的鸡犬有幸没有幸跟您的虎鹰的哪一个结为婚姻啊?”(不好苛礼,话也说不太文雅。)
项伯转项看了一下张良,又转回来说:“刘县长这样的家长,我特别信赖,我的儿女得配您的贤子令爱,自是幸之至矣。”

    于是俩人就把儿女婚姻的事说定了,刘邦因为是下级官吏出身的,所以刚中练出了柔性,于是趁热打铁,接着说:“我这次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什么能量块儿也不敢动,登记吏民,封存府库,全是等待项王上将军而来。之所以派人守戍关口,完全是出于治安的考虑,防盗以及防范于非常啊。我日夜盼望上将军你们到来,借我个胆子也不敢造反啊。愿兄把这意思尽数对项王讲讲,刘季我不敢背忘项氏的恩德啊。”
项伯吓唬刘邦说:“刘邦,这事确实是你不对,项王血战方才夺取函谷关,能对你没有怒气吗?现在箭在弦上,收回来真是难办啊!”

    刘邦连忙避席下拜,惶恐请求项伯帮忙。项伯把自己的伟大作用抖搂得够突出了,方才说道:“我年长你一点,不是我说你啊,刘县长,你毕竟岁数还大,一时年老莽撞,谁年老的时候不走点儿弯路、栽几个跟头呢?以后慢慢变成熟了就行了。这事我回去会替你好好讲解的,但是明日一早你不可不来我们营中自谢,求得项王宽解。可别我都替你讲解好了,你却不来,那我的脸面和脑袋就没处放了。”

    刘邦拜谢,允诺说道:“这个自然,岂能令兄做蜡。”
    于是三人慌忙又饮了三杯两盏,夜路还远,时间不多,项伯起立告辞,打马策鞭而去。
项伯和项羽,虽然都是一个家族的,按道理,应该死力替本家族的人着想。但是叔叔自有叔叔的家,侄子也自有侄子的家,叔叔和侄子之间,也可以算是两家,把自家弄好,是首当其冲的事,项伯“吃里爬外”,也不算是不合人情常理。

    到了鸿门营中,项伯连夜请见项羽,项羽正和女生卧着呢,穿着睡衣出来立着看见项伯,说:“季父,这么晚来,可有什么要事相教啊?”
    项伯说:“还是关于明天攻沛公的事?恐怕需要你三思而行。”
    项羽说:“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也。刘邦欺我甚重,反意昭然,我不攻灭了他,如何惩毖他人,如何号令诸侯?”

    项伯说:“倘使刘邦并无反意和反行,您这么做,不是宰事不公了吗?岂不反令诸侯寒心?”然后当即把刘邦教他的话转述完了,然后说道:“刘县长若不先破了关中,你岂能轻易至此啊?毕竟人是有功之人啊,如今击攻有功之人,恐怕是不义啊。不如善遇之,您未来将越来越好走。”

    项羽也踌躇了。项伯说的话亦有道理。当时的人也是要讲义的,并不唯利与力是从。项羽能当上将军、纵长,不是靠着高贵的血统和某某的任命,而是凭借着救赵之义举,诛秦之义行,以及战功最冠。前面他对杀降卒毫不犹豫,因为这是对敌人,虽然会激起秦本土人的忿恨,却为诸侯联军讨得了安全,是义的,为自己加了分。杀降卒虽然是不祥的事情,但还不至于是不义的事情。但是,杀功臣却是不义的,虽然可以除掉潜在的竞争对手,但是对自己的威望伤害同样巨大,义的方面会扣分,必须斟酌而行。方此之时,齐、楚、赵、燕等各地都有王,自己虽然挟着各诸侯王的外遣军队,但是并没有控制各王所辖的郡县,换句话说,天下未定,诸侯事务尚未尽在自己的掌握,自己先跟刘邦激战,恐怕会激起诸侯的警惧,不利于未来。刘邦虽然行动暧昧,但楚怀王有先入咸阳者王之的约定,刘邦在关中以王者自居并且发兵守关,也不能尽说是谋反。抓住刘邦的一点把柄就攻灭他,谁是功臣谁不是功臣全不管了,只看对自己有利于否,这将引发诸侯对自己的疑惧,就不怕诸侯功臣们因此叛离了自己吗?

    项羽很快权衡了一下利害轻重和缓急,终于决定现在先善待刘邦,等自己慢慢确定掌控天下了,刘邦若多行不义再收拾他。如今我能收拾刘邦,待拥定天下之众之后,反倒却不能收拾刘邦了吗?这事应该有个正确的先后顺序。而亚父却是太高看了刘邦,对刘邦担忧过甚过急了。通常作为年轻人,常对未来很乐观,对自己很自信,就想老年人,常对未来很悲观,很不自信一样。项羽穿着睡衣,唇上两撇小黑胡,眼睛放着冷静得穿人的光,终于对项伯说:“我将有大志于天下,还是先不要动刘邦,所以你的想法,很好,明日我见刘邦,看他如何说。”

    项伯从帐内退出来,心才略略沉定下来。他抬望天空,他不知道未来的天下该当如何,但他知道自己终于踩实了两只船。为刘项两家讲解,既最终合了项羽的意,也得了刘邦的感激,他觉得自己今夜的选择是可以打一百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