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战场(二)


编辑:桐风惊心 [2010-1-9]
出处:http://xiaoshui.gkong.com
作者:潇水
 

公元前205年四月,彭城战败以后,五十六万大军中曾经追随刘邦的各家诸侯,纷纷再次倒向楚国而背汉。

 

各国之间,风云突变,从五国伐楚变成了合谋对汉。

 

项羽带着彪悍的楚军,乘胜逐北,追逐汉军,汉军即将要陷入灭顶之灾。

 

好在,英布在淮南叛楚,使者楚军不得不分出主力应付,从而消弱了向西追击刘邦的突击力量。

 

五月,刘邦在楚军追击下,败逃到荥阳,韩信、曹参、周勃等等诸将也带着败军都向这里集结,后方的丞相萧何听说了前线的好消息,也尽数征发了关中二十岁以下五十六岁以上的老弱不在服兵役年龄范围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不征发青壮,大约不剩多少了吧),送至荥阳,一时荥阳城内元气复振。

 

关于战争中的攻防。我们知道,当进攻的军队发起一次进攻行动时,必须离开自己的战区,并因此受到削弱;而防御者的军队则仍然保持着同各方面的联系,而且离自己的兵员和物资补给基地较近,因此防御这种作战形式就其本身来说,比进攻这种作战形式要强。所以,当刘邦攻至彭城的时候,强弩之末,后援不济,于是败亡二十多万,惨死横野。而当项羽终于击破(在魏地)挡着他的彭越,压住南方的英布,向西来到中原的荥阳的时候,也一下子踯躅不前了。

 

“丽水良金皆待冶,昆山美玉总须磨。”刘邦在城上动员自己的诸将说,“小小的挫折是有好处的,现在天下的形势对我们这么好,老子在这里身堵住项羽,不出数月,就能卷击天下,尽收宇内了!”

 

诸将都虎着脸,不听他吹嘘,说道:“大王,您看下边,楚国的骑兵越来越多,整个控制了制地权,我们想出去到地面上,全被他们追逐狂打,现在咱们只能在这天上——城上呆着,制地权全部丧失给敌人啦。怎么反攻啊,就守着这么个天上的孤城吗?”

 

刘邦咬咬牙,心说骑兵我也有啊。原来,在刘邦上次的五十六万大军里,还有一批骑兵,以壮观瞻,是收编自秦帝国的,只是因为都是降卒,没有委之以重任,连个骑将都没有设,只把他们当传令兵和摆设用——作为自己的仪仗大队,叫郎中骑兵。刘邦于是发下话来:“你们这些秦国骑兵里边,谁的骑射最厉害啊?谁最懂得使用骑兵争夺制地权啊?”

 

秦国人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用秦国话,推选说:“The Mr. 李必 and 洛甲 always know cavalry(骑兵),现在是officer of cavalry,可以做General of cavalry。”(秦国在西方,所以说西方的英语。)

 

刘邦于是找来李必和洛甲,这俩是陕西咸阳以北一百公里的蒲城人,属于秦川平原北端的了,总是骑着马,刘邦说:“现在promote你俩做General of cavalry,我择日则拜你俩为将。”

 

李必、洛甲非常低调:“我俩都是二等公民,是从前的秦国人,恐怕我俩当General,大军不能听从和相信啊。您最好还是选个您身边善于骑马的,做General,我俩帮着他就行了。”

 

刘邦这帮楚国人,倒是善于在淮泗上划船,淮泗之间河多,马走不通,所以不怎么会骑马。刘邦说:“灌婴这小子倒是很会骑马,这次往回跑,他总是跑在第一个,你俩觉得他应该算是会骑马吧?那好,就拜灌婴为骑将,你俩为左右校尉,速速操演骑兵,建设编制,过几日就出城去夺制地权。”

 

李必、洛甲于是保着买绸缎出身的灌婴,在城里说教怎么排列和运用骑兵,过了几日,即高调出城,在城门以东,带着汉郎中骑兵和楚国的大骑兵一场鏖杀,竟将楚国骑兵队攻破。后面,韩信、曹参等部汉军和关中新来的老弱秦兵一齐出动,冲出城向项王营垒冲杀,展开大会战,竟然一举将项羽楚军战败。

 

楚国骑兵居然不敌仓促之间操演起来的秦地骑兵,可见彭城之战中的项王三万精兵里边,骑兵的作用和成分,不能过高估计。

 

于是,汉骑兵和楚骑兵,共同控制了荥阳城外和四周的制地权,汉骑兵占上风,在他们的纵横掩护下,以及刚才新胜的余威鼓舞下,城中汉兵也可以出来,跑出附近譬如敖仓地区抢粮食了。当时,在荥阳以东北的广武山,北临着黄河,就有很多粮食埋在这一带。是从山上往下挖的大坑,粮食埋在坑里,上建遮雨屋顶,就是粮仓,这是从前老秦像老鼠一样储备的,因为是中原,这些山都不是石头山,而是硬黄土的山,所以可以挖出大坑穴,数十百个之多。汉军占了敖仓,又修筑甬道,借着两道墙壁,从甬道里向荥阳城内及城外各营地运粮。

 

灌婴立了功,就有些自为得意,而负责守卫敖仓粮库的“威武侯”将军周勃,是用芦苇编织养蚕的叵罗拿出去卖的职业出身,跟他很有共同语言,而且还曾经打兼职零工在别人的丧礼上吹箫,是个大炮筒子,说话粗质少文,俩人还有其他一些将官,就对护军陈平意见越来越大了。这个陈平,现在领兵驻扎广武山这个要地,同时还当了诸将的二老板,指指画画,乱指挥。

 

于是,周勃、灌婴等人,就一起去找刘邦说陈平的坏话:“陈平这个人,虽然是个美丈夫,但是咱们不是搞娱乐业的,他就像冠上的饰玉,光灿好看,但是他肚子里未必有货。我们听说,他在老家的时候,盗过他的嫂子(偷情私通);他在魏国事奉魏王,因为团队精神差,大家都受不了他,把他给赶跑了;他在项王那里,又不合项王的心意,只好逃亡到了您这里。今日大王把他封为了二老板,让他做监军。我们听说,陈平利用护军职权,收受诸将的金子贿赂,谁给他金子多的,他就让谁去容易立功得赏的地方守戍或出兵,那些给的金子少的,都被他派去到项王的嘴边去当炮灰。陈平,这样的反覆乱臣,希望大王好好查查他啊!”

 

刘邦听了,心里也疑惑了,陈平仪表堂堂,他嫂子潘金莲对他动心遭他勾引是很有可能的,而且俩眼总放着斜光,勒索诸将的金子也颇有可能,三人成虎,群众都这么说呢,群众的眼睛是贼亮的。于是找来魏无知,只是当初引见陈平来拜见自己的人,说:“你推荐的人,也太有问题了吧,思想品质非常不端啊!”

 

魏无知是刘邦侍臣,长期陪着领导,自然非常会说:“臣所看重的,是能力,您现在说的,是德行。德行有用吗?如果把尾生和孝己这俩人叫来(尾生是鲁国一个书呆子,一直找不到女朋友,后来有个女的跟他约在桥下相见,发了大水,他实在想见女的了,抱着柱子也不走,最后被淹死了,为了看女孩把自己牺牲了,前段时间还被评为了中国古代十大杰出青年之一,孝己是商朝中期商王武丁的儿子,特别孝顺,一宿起来五次看老爸盖的被子是薄是厚,枕头高低合适不合适,患有严重的强迫症,这俩一个是信,一个是孝)却无益于帮着您打仗取胜,您要这种有品德的人有什么用呢?现在楚汉相距,我推荐的是奇谋之士,有能力的,出计策以利国家的。品德不品德现在不重要。盗嫂求金这些事儿,您何必在意呢?”

刘邦没话了,又把陈平从广武城(在广武山上)叫过来,批评他道:“先生先是侍奉魏国跟人处不好,于是去侍奉楚国,现在又跑来追随我,这个讲‘信’的人都是这样心思乱转吗?”

 

陈平明白了,一定是有人给我扎针了,说:“臣事奉魏王(咎),魏王不能听我的良谋,反倒听旁边小人的挑拨,于是我辞魏而去。项王也不能信任人,他所任用和信爱的,不是那帮姓项的就是他媳妇的弟兄们(相当于刘邦的吕氏诸将),即便有我这样的奇人在他身边,也不能用。我听说大王能用人,所以来到这里。我这不是轻于去就,实在是他们也不肯用我。我坐着黄河的船,被迫裸体过来,衣服都脱了,以向黑船老大证明我没有钱,到了这里,果真也没有钱,如果我不收受点金子,我命都没法活下去,更不足与诸将二三子交接。如果臣的计策谋划您觉得略有可采用者,愿大王用之;如果您觉得没有什么用,我跟他们要的金子都还在,我都上交,请辞职离去,我并无话讲。”

 

陈平说得赤诚慷慨,坦然磊落,刘邦不仅为之折服,陈平也承认自己贪财求金子了,但是一个贪财的下属,其实是最不可怕的下属,如果连财都不贪的,那才可怕呢,那自己还能拿出什么来调动和笼络他呢?那一定是对方要贪于抢了我的位子啊。不过,陈平没有为自己盗嫂的事辩护,可见这事实在是找不出借口了。刘邦见陈平说的重点突出,目的明确,不愿意用我的计就让我走,刘邦方才慌了,走下席子,朝着陈平深鞠一躬,道歉说:“你讲的非常好,你没有什么错,是寡人昧于道理了。我这就厚赐你。以后不要老跟诸将要金子了,以后缺钱跟我要。当老子的要给儿子零花钱,不然把儿子都逼成这样了。我即刻提拔你做护军中尉,可以监护所有的诸将了(以前是典护军,大约是参与监管诸将)。”

 

陈平慷慨告谢,更把刘邦交给他的职责严记心上,坚定了和诸将做斗争的决心。

 

周勃等人一看刘邦态度如此明朗,非要提拔一个没有团队精神的人专门用于揪我们的小辫子,于是恨透了陈平这个“政委”,但是也没有办法,再不敢向刘邦发类似的议论了。

 

陈平受揭发和扎针这件事,体现了丰沛集团与归依集团之间的矛盾,周勃、灌婴都是沛县和附近地区的老人。以此类彼,韩信在刘邦军中,也属于少数派、外来派和“团队”边缘派,平时估计喝酒喝不到一起。

 

西魏王豹更是“投降来归派”了,带着自己的西魏国兵,败退到荥阳,对革命前途失去了乐观憧憬。这时候,他的高级小妾又跑来耽误他了。他的高级小妾叫薄姬,薄姬的爸爸也姓薄,是苏州人,长得还可以,在秦朝时去一个故魏王宗室的女儿魏大姐家里干活,当送水工之类的。这一天,薄爸爸把一桶矿泉水扛到魏大姐家里的机器上,魏大姐说,你的肌肉真健美啊,怎么长的啊,一边看一边摸。摸摸地就把魏爸爸给摸到床上去了,俩人鱼水之欢作罢之后,不久就生下了薄姬。

 

薄姬像他爸爸,长得眉飞色舞,特别喜欢纯净水,因为来路不明,就在妈妈魏大姐家里当勤杂工,其实暗中把她当女儿待。等到魏王豹在楚怀王的支持下了,得了魏国二十多个城,被楚怀王在魏地立为魏王了。魏大姐作为宗室贵族,也跑来凑热闹,攀亲戚。魏大姐说:“我有个丫鬟,特好,给你王宫里留着用吧。”

 

于是吧薄姬送到了魏王豹的宫里,帮着魏王豹擦饮水机的柜子和瓶子,擦擦地就跟魏王豹一起擦到床上去了,被收为了姨太太。(为什么对薄姬这么严重交待,因为她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文景之治”的汉文帝的老妈。)如今到了荥阳,姨太太薄姬也跟着随军在这里了。当时打仗习惯带着个姬在身旁,譬如刘邦就总带着刚刚得到的戚姬( 夫人),项羽则带着虞姬,他们都是一帮很懂得生活的魔王,爱情和打仗是人生的左右两个极点和支持点。

 

薄姬和她妈妈魏大姐这一天听说荥阳城里有个算命的女老太婆——郑国这里相面术一直很发达,赵简子就曾经请郑国的一个大相师(姑布子卿)给自己的儿子们包括赵无恤相面,而荥阳在郑州的西北二十公里,是从前的郑国地盘,郑国被韩国吞灭,又成了韩国地盘,所以现在项羽已经收复了魏地(战在那里给他捣乱的彭越),部分收复了韩地,但是韩国被他一分为二后东边那一大部分以洛阳为都城的河南国(被刘邦收降后改为河南郡)还多在汉军手里,因为洛阳是在荥阳以西八十公里,好复杂啊——但是相面的技术更复杂,薄姬于是被魏妈妈领着,到算命专家女老太婆“许妇”的门市里去请看相。

 

许妇说:“这个人是个落魄的贵人啊,命中很有桃花运的,是金牛星座的,大花花女,经常跟送水工眉来眼去。”

 

魏妈妈说:“你是说谁啊,你是说她还是我啊。”

“我说的就是你啊!”

“唉呀,你说那些事干吗啊,真是臊死人了。我不是叫你给我相的,我都这么老了,我的命我自己都知道了。没戏了。我是说,请你给这位太太算。”

 

许妇把眼睛在薄姬的脸上身上肚子上腰上胯骨上,来回打量,噗地一声就喷出了一口鲜血:“Oh My goodness,天机不可泄漏,这····这女太太的命太贵了,你这个肚子,你这个腰,你这个手——经常擦矿泉水瓶子吧,没白擦啊,圣女啊,你真纯净啊,我保证你,我担保你,不出数年,你一定生出一个天子来!”

 

哗~~~!天上一道洪亮的雷劈,似乎上帝把一个种子播到了她的矿泉水瓶子的肚子里去了。

魏妈妈和薄姬大喜,赶紧付了卦钱,手拉着手,高高兴兴从农贸市场跑回来了。回来就向西魏王豹报告:“报告,您了不得啦,您这爱妾,未来要生一个天子啊,老天都刚才打雷批准啦,著名专业算命师许妇都亲口说啦。”

 

西魏王豹正在郁闷,对革命形势忧心忡忡,听到这个好消息,像赌输的人突然摸到一个暗杠,为自己以后就要杠磁(一声)了,乐得满脸发红。当下把叛逃的主意打定了:“看来,天命是在我们魏氏啊,我以后要当皇帝的啊,我为什么跟着刘竖子这个败家佬到处跑啊!向他称臣啊。”

 

于是魏豹卷了铺盖,准备回去另立炉灶和中央。他哪里知道,这个薄姬确实是会生天下,只不过那是在未来改嫁给刘邦之后,哈哈!

 

这个故事给我们两个启发,一是经常喝矿泉水擦矿泉水瓶子有利于优生优育,一是算命的时候一定要问全了,自己的命数好与不好的时候,当时的老公是谁。

 

魏豹见了刘邦,就沮丧着脸说:“咱们都是把忠和孝一起结合着来看的,不孝的人也就不忠,如今,我得到不好的消息,臣的老爸老妈,如今在河东都一起患上了猪流感了。我这里心乱如麻,没法留在前线了,我这就带着我的兵,回去到平阳照顾我爹妈,顺便在那里布置防御,以免赵国听项王的命令,向西偷袭我们河东郡。”

 

当时,赵王歇下面的代王陈余,闻报说汉联军在彭城战败,自己派出的友援军也没几个活着回来的,而且又听说张耳没有死,汉王是杀了一个“张耳模仿秀”选秀选出来的假张耳,砍了脑袋送给我们看的,于是且惧且怒,当即宣布背离汉国。但是,陈余对项羽也没有好态度,一年前就是项羽不肯封我为王而只给了我三个县却把老不要脸的张耳(他每次提到张耳这个过去跟自己情同父子但是随后却在胜利之后抢了自己的大将军印的人的时候都要冠以“老不要脸”四个字)封了常山王的,于是亦不肯追附项羽,而是选择中立,只是派人与项羽讲和罢了。陈余的赵国再往西,就是黄河大拐弯处的山西西南角的河东郡——西魏王豹从前被项羽指划给的西魏国。

 

刘邦生怕魏豹老爸的猪流感传染给自己,于是当即挥挥手:“走!走!走,懒驴上磨屎尿多,我的老爸都见在楚军中押着,我都不以为意,大丈夫处世何必顾家。你这样的人,快走了拉倒!”

 

魏豹于是灰突突着脸,且惊且喜地从汉王宫里出来,然后脚步轻松,一溜小跑,带上了自己的兵,以及抱着矿泉水瓶子的薄姬(给她弄了一个软和的温车,生怕把肚子震坏了),在灌婴等骑兵的掩护下,向北不远过了黄河,然后一路西北去,越过太行山南段,一百多公里到了临汾(平阳)。

 

魏豹回到祖国,当即发出重兵,把河东郡以东面临黄河的渡口蒲坂(对面是临晋,蒲坂今在山西西南永济县)严密封锁堵塞了,以防关中汉军从临晋渡河来掏自己,然后宣布西魏国独立。

 

刘邦听了消息,跌足大恨,但是现在项羽在城东集结,主力越来越多,而淮南英布跟龙且的大战,还僵持没有分晓,自己现在哪抽得出功夫去打魏豹。于是只好把气恼暗暗忍住,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