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持荥阳(五)上


编辑:桐风惊心 [2010-1-9]
出处:http://xiaoshui.gkong.com
作者:潇水
 

项羽把破城后被生俘的周苛、枞公、韩王信都绑了来,周苛鼓着个眼睛好像一个青蛙,项羽过来做他的思想工作。

 

    “你不如加入我们的西楚部队吧,我们这里有很多大米可以吃。”项羽对周苛说。他看见周苛穿着汉国的西服——就是我们后来的汉服啊,而楚国穿的衣服(东服)则比较短,项羽身量又高大,身高 两米五九(骑在马上时),所以衣服就显得更短,由于他身上腱子肉多,就鼓鼓囊囊的。项羽长得两道浓眉,眼睛很漂亮,中间是双瞳子,好像鱼缸里的小鱼吐在水面上的粘连在一起的两个泡泡。“我叫你做将军。你觉得呢?你想怎么说?”项羽眼睛望着周苛问。

 

“我想说我刚才听到的都是废话!”周苛穿着自己的西服,把头扭过去。

 

项羽接着说:“那我以你做上将军,跟我从前起兵救赵时一个官衔,封你三万户。”(这是很多了,刘邦的功臣一般(50分位的)都是封千户左右)。项羽期待着望着周苛,不知为什么他对周苛这么看重。周苛是刘邦的御史大夫,官位仅次于丞相,负责监察众官,起义之前他是沛县人在泗水郡做卒史之吏,俸禄百石,是比萧何这样的县吏大的官了。

 

周苛说:“修我长矛,与子同袍,我和汉王有同邑之故,袍泽之谊,你不要做这个打算了。你不是汉王的对手,我劝你马上投降吧。不然,你马上就要做虏了!”

 

“虏”是一个骂人的词,意思是俘虏,但比现在的俘虏一词还带有侮辱性,因为当时的俘虏等同于奴隶,不是人,同捉来的禽兽一般,虏的繁体字是“虜”,就是一个男人像老虎一样被捉来了,提供肉和皮给人用的。连我们《万里长城永不倒》的歌上都这么唱“睁开眼吧,小心看吧,哪个愿臣虏自认!”这里的虏也是坏字。

 

项羽一看自己被骂做虏了,作为一个男人,他的愤怒超过了老虎,当即命人:“准备大镬来,把他烹了!”

 

烹饪这个词,本来是处理捕来的野兽的,最初人们是把野兽肉包上泥,在火上烤着吃,后来讲究的人就不用泥了,而往肉上浇油脂,以免烤糊了,又香又不糊。后来烤泥巴的时候,一不小心,烤出了陶器,在里边煮肉,后来有了金属,就做成金属的鼎镬,在里边煮肉。

 

厨子们把大镬从厨房扛来了,项羽要把周苛像捕获(虏)来的野兽一样处理掉。看看到底你是虏,还是我是虏。周苛被拔光了衣服,白白地,牵到了镬旁边(就是大锅)。大铁锅里已经放好了调料,汩汩地冒着浪。

 

项羽走近就要被扔到镬里的周苛,想了想,问:“有遗言吗?”

 

“有。”

“什么?”

“你的西服样子真难看!跟猴一样。”周苛说。

项羽被气急了,传令,快烹。

 

周苛遂被扔到了汩汩的大镬里,不一会儿,他就变成了人汤和骨头,这骨头似乎仍然站着,瞪着项羽。

 

项羽气急败坏,过了半天才说:“看看咱俩到底谁是虏。传令,把枞公也杀了!”

 

枞公因为没有骂街,所以像人一样被杀了。

 

韩王信也是韩国贵族,韩襄王的孽孙(非嫡系的孙子),闻着人肉味儿和血腥味,腿软了,宣布投降,被项羽留在军中。韩王信这人是个反复无常的,后来从项羽这里逃归了刘邦那里,后来又在刘邦那里叛逃,投了匈奴。总之他以活下去作为最高目标。

 

人们也许渴望回到古时候英勇的时代和单纯的时代,但是单纯的时代往往也是带有野蛮性的时代。这种野蛮性,正和刚阳的血性水乳交融,总之它和后来文绉绉的时代不相同,有感人奋慨之处,也有血腥令人发指之事。就像老虎的威武王者之高贵,正和老虎的残忍是互相表里,失了其中一个,也就无法将养出另一个。而贵族维护本阶层的忠孝仁礼价值观时的决绝,也和他对敌人和其他阶层的人的残酷,是同一个树干的两面,其坚决是一样的。正如后代的文绉绉和狡猾奸诈是一样的,此时的坚决刚阳直烈和残忍是一体的。也许我们宁可残忍,也不需奸诈。

 

烹人的事情,古代也是有的,周天子(周夷王)曾经烹过齐侯。只是现在项羽已经破了周夷王的记录了,烹了两个人了(上一个是说他沐猴而冠的)。总之,他不许别人骂人,骂他的人就要挨烹。

 

未来,他还要想烹刘邦的老爸。(但是刘邦的老爸终于没有骂他,终于没有被烹。)

 

刘邦这时候正加固在成皋城里呢。成皋正在豫西走廊的东口,塞住走廊通道,遮蔽着身后西边的洛阳,是通过豫西走廊进入关中的水陆要冲,其南,有嵩山,与熊耳山、伏牛山一路向西排去,形成一道天然屏障(走廊的南廊壁),其北,是黄河浩荡,自西向东流过,此处依山傍水,素有“一夫荷戈,百夫俱废”之名,在从前春秋时代不叫成皋,叫虎牢,春秋中期晋国人为之筑以城墙,以便晋国南下逼迫郑国服自己当老大,战国时期改叫成皋。后来所谓的“虎牢关三英战吕布”是虚构的事情,但是这里确实适合打仗。

 

刘邦卡在这里,占据地利,项羽非要来攻,确实有点死心眼。当项羽从拔取的荥阳向西移动,逼近成皋,时间已是六月(公元前204年)。项羽挥起宝剑,将成皋城团团围住。

 

刘邦这次有创意,没有骑着马逃跑,而是乘坐战车。他的老相好,太仆、昭平侯夏侯婴照旧给他赶着马车,驾驶着这木轱辘的家伙,冲出成皋北门玉门,向北望着黄河就跑。刘邦乘坐战车,说明当时战车还很有地位,整齐的车列,是发挥车战优势的致胜关键。刘邦在车上化了妆,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好像一个要去看急诊的临产孕妇。后面楚兵撒开来追,前面木头轱辘战车跑。千万不要以为木头轱辘不好用,在解放战争的时候,大量炮车、马车轱辘还都是木头的呢,一样南征北战地跑。日本兵的小炮,也是木轱辘车拉着在华北行军,从一些照片上看。

 

夏侯婴的驾驶飚车技术确实天下第一,不断地漂移、跳档、打弯,引擎的轰鸣声如雷贯耳,前后定风翼提供的弯道抓地力极强,一个个华丽的侧滑,追求的不只是最快速的通过弯道,还有最快的出弯速度,吓得车上的刘邦面如土色,直喊不要转弯踏尽油门,四个轮全都巨大驱动力空转,全都失去抓地力,漂得我要吐哇!用拉手刹后轮漂移!后轮不抓地就行!

 

可是夏侯婴偏不用Brake Drift,偏用Power Drift,四个驱动轮因马力太大抓不住地面,甩尾漂移,猛打方向,车子在弯道上冒着火星,还经常在女孩发夹弯道(Hairpin180度)上凌空过弯,四轮腾跃,后面看的追兵都目瞪口呆。最后夏侯婴直接撞在了一堆障碍物上,撞透了渡口的候船大厅墙壁,冲过平台,直接飞落在渡船上。

 

刘邦一头冲在马屁股上,拽着马缰绳掉在船上,(口赫)得船夫直说:“这么送孕妇,不流产啊!”

这个渡口现在还有,叫玉门古渡。夏侯婴和刘邦从满是碎木片(从墙上撞的)的船上爬起来,催促船老大说:“快开船,快开船,注意隐蔽!”

 

后面岸上乱箭齐发,刘邦逃跑有经验,卧倒趴在车厢底下,另拿了车子的避震系统——俩个皮座垫,一个盖脑袋上,一个盖后背上,捂着。船儿遂剪黄河水而北了。到了河中央,似乎没事了,夏侯婴对船老大说:“真把我们追坏了。诶,你们是正规渡船吗?来,我脱了衣服,帮你们划船。”

 

船老大说:“不用了,你把你这车开成这样,悬挂系统和轮子都该散架了,我可不想把我这游艇给来个侧翻,钻水底下去,或者直接撞到对岸公路上去。你赶紧去照顾孕妇吧。”

刘邦闻言,赶紧又把两个皮垫子,塞到肚子里去了。

 

到了河对岸,刘邦重新上了马车,马车一扭一拐的,轮子左右70度乱晃,他对夏侯婴说:“咱们这是第几次逃跑了?”

 

夏侯婴身子随着车子一扭一扭地,说:“至少是第三次了吧,从彭城那次算起。”

 

“根据我逃跑的经验,”刘邦说,“战败对士气的打击是很巨大的,这时候投奔谁是要非常小心的,机会主义者会把我们俩抓起来,送给项羽邀功请赏。”

 

“那怎么办呢?”

 

“我们必须先声夺人,先发制人,张耳和韩信这两个异乡人,野心都不小,后则为他们所制。”

于是俩人北行五十公里来到了修武(今获嘉县,汉代时在这里逮住了一个名字带嘉字的叛臣,所以改叫获嘉),这是黄河以北不远处河南北部大平原上的一个小县,西北依着太行山的南段。俩人看见,北方的群山,勾勒出壮观的天际线。

 

刘邦进到修武城里,看见和列国的纷乱相比,这里秩序井然。一打听,说韩信、张耳将军的驻营在此,政策是安抚赵国,抚恤那些在略定赵国中牺牲的赵国士卒的孤儿,赵国四五十个城池,在半年多以来,已经基本被韩信将军一个个略定了,修武这里已经实现了小康社会了。农民们也不急着把自己的猪杀了,吃甜香好味道了,该种地的也有心思种地而不担心种完了不等收自己就流离变成难民了。

 

刘邦愤愤地说:“我在河南郡整天曝露草野,把脑袋系在裤裆上,今天睡下就不知明天能不能活,河内郡这里却已经走马以粪,却不知道早应发兵来救!”

 

夏侯婴说:“赵国不断遣兵南渡黄河了啊。”

刘邦说:“哼,还不够!这里边我走来走去,总能遇上青壮年。”

没有去河南死光呢。

 

当晚,俩人在一处传舍住下,传舍主人一看夏侯婴的车子,说:呦,这车是运过大象吗?还是一百只生猪啊?

 

夏侯婴白了他一眼,说:“运大粪,你管这么多干嘛!你要有青铜包钛F1车轮,就给我换上,还有避震器和防倾杆,也要换。”

 

“拉生猪用得着这么贵的车轮吗?”

“快去吧,不要罗唆,明日一早还要用。”

俩人饭罢打了会扑克,就在传舍住下。

 

白天的事情全部落下,夜晚寂静得像一块砖头。因为是夏夜,没有风,所以有浅淡的雾降下,轻升的白纱渐渐缠了月光,也缠了驿舍院子里的草松和草松的影子,只剩松尖偶尔轻轻搅一下雾海。夜渐渐睡去。刘邦似乎在夜里说了一两句梦话,喊了两声。

 

次日,因为是夏天,早晨仿佛总从四点钟时,就登地一下,从漆黑放为大亮,刘邦、夏侯婴惶若不及,赶紧洗脸穿戴了,挎上宝剑,拿上面包,出门就登上了战车。那车轱辘换了青铜包钛F1车轮,猛跑起来,银亮的轮骨倒像是在倒转,刘邦在车上吃着面包,疾驰出城,奔向韩信、张耳的营垒。

 

到了壁垒前,守辕门的高喊:“哪个部分的?口令!”

 

刘邦说:“我乃汉王使者,使节在此!”说完把手上的面包一举,晃给门官。门官一看,这东西确实是筒状的,似乎是节,就打开辕门,不等靠近细验,夏侯婴就一踩油门,战车驰入赵壁。

 

俩人熟悉军营的一般构造,直奔中间的主帅大帐冲去,后面的门官士卒跌跌撞撞就追。

 

韩信这时候正在自己的主卧内睡觉呢。自从去年十月他在井陉大战歼灭赵国陈余主力,至今半年多以来已经先后略定了赵国数十个城池,打退了楚军北渡黄河的多次干预攻击,现在主要工作是睡大觉。韩信是个文学家,喜欢写兵书,合计至少写了三篇(现在都没了),可能是他喜欢点灯熬油写兵书,所以睡的晚,此外,写完兵书,他还多了一些力比多,就很有情绪地写了一些诗,他把自己喜欢的男人——比如刘邦比喻成春风:“春风的翅膀掀动着众人豪情,我将如何涤洗自己以承受春天。我申请也要成为春天幸福的一员,追随你柳条明媚而欣悦的缠绵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