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庄子养生哲学思想体系谈谈中医学的“天人合一观”


blueski推荐 [2010-12-6]
出处:白鹤滩在线
作者:首汉伟
 

 “养生”是庄子学说思想中的一个重要内涵,从其养生观念关联到庄子哲学的整个思想体系。庄子哲学的出发点与儒、墨、法等家不同,并不注重于对现实社会问题尤其是国家大事的探讨,他重点关注生命与生活。庄子玄虚论道的根本目的,在于论人之生,故而在《庄子》中提出诸如“活身”、“全形”、“尊生”、“卫生”、“达生”等等一系列养生命题。
    庄子谈养生最根本的立足点在于他把人视作自然界一物,即中医学的“天人合一观”。《秋水》篇言:“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只不过是万物之一,在天地之间只算得一粟,而天地在宇宙之中又犹如稊米,在这稊米之上有万物,人是万物之一。所以,人应意识到自己的“眇乎小哉”,应将自己置于宇宙中该占的位置。而现实中,“人们总是倾向于把他生活的小圈子看成是世界的中心,并且把他的特殊的个人生活作为宇宙的标准”(恩斯特.卡西尔《人论》第一章)。人的狂妄自大,往往导致藐视自然,自信人的力量而汲汲于追逐富贵,追求知识,去与自然“搏斗”,认为人定会战胜自然(人定胜天)。殊不知,这样做往往是戕害自身。人之身体本身就是一个自然体,庄子基于人是自然界之一物,则归根到底是出于“无”,即是出于“自然”的。那么,养生只是是遵循自然而已。庄子养生之道思想论的第一要义总纲,即顺从自然之道,“委与自然”保全自我,不以人害人,不以人害天,不以物害己。《养生主》开卷即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缘督以为经”,其是庄子所提出可以保全自身的做人原则。庄子认为善与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名”也不过是另外的一种“刑”,无论向恶的方向走人生之路,还是向善的方向走人生之路,都会失去自我,就如拿有限的生命追求无限的知识,“有涯”的人生和短暂生命就不知不觉地被“无涯”的那些“知”所吞没了。所以,应该跳出“善”“恶”“名”“行”,另外走一条顺乎自然、保全自我的路。养生就像“水到渠成”一样“顺其自然之理”避开社会的锋芒,昔有庖丁使其刃游于骨节之间的空隙中,不去与牛身上的大骨头和筋骨交错的关节硬碰,而是“依乎天理,批大却,导大窾,因其固然”,“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养生主》)。这样,就能达到:“滐然已解,如土委地”的结果。做到一切顺乎自然,避免与外界事物产生冲突与矛盾,就能避免许多危害,才能全身养生。这就是用“顺”的办法来处世,因循于事可自得安然。《人间世》中颜阖面对傅卫灵公太子这样一位“其德天杀”的太子就象是硬骨头一样,该怎么对待呢?庄子通过蘧伯玉之口说明只能用“顺”的办法:“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于无疵”(《人间世》)。因为,“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之者,逆也”(《人间世》)。违逆就难以保身全生,故而用顺,这种安然循世是求生存的一种手段,同时也是庄子的处世哲学,也是道家思想之一重要特征。司马谈评论道家就认为:“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顺为用”;朱熹也认为:“道家之要,最要这因,万事且要因来做”。和顺都是要秉承事物本然之道,而随应其变化与发展。
    养生于我们具体而言,外要养其形内则养其心养其神。形神皆养不可偏废。然而,观庄子所论养生之道更重要的在于养神,养神实为养生之真谛。“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在其《养生论》中说:“精神之于形骸,犹国之有君也。神躁于中,而形丧于外,犹君昏于上,国乱于下也”。此番论述,正是说明了庄子养形之源在于养神之意。去除物欲,莫使己丧于外物这是养形;而要能做到不为名位、食色所诱惑,不被利禄所困扰,不使人之身机体受累,关键在于致内心之虚静,少思寡欲,去知、去情,忘却生死,保有宁静和谐的心态,这就是养神。
    凡人不知修性养生,往往只知贪图一时之痛快而不顾及自己行为的后果,尤其在其食色间。庄子告戒食色伤生,养生者应当节欲。在《达生》篇中借仲尼之口言:“夫畏途者十杀一人,则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 席之上,饮食之间;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三元参赞延寿书》亦言:“欲不可绝、欲不可早、欲不可纵、欲不可强、欲有所忌、欲有所避”。而,世人之行为正如嵇康《养生论》中言:“而世人不察,惟五谷是见,声色是耽,目惑玄黄,耳务淫哇,滋味煎其腑脏,醴醪煮其肠胃,香芳腐其骨髓,喜怒悖其正气,思虑消其精神,哀乐殃其平粹”。芸芸众生,欲望太多,富贵者养尊处优,声色犬马,一味地追求感官的刺激最终害其形体,搞垮了自己的身体;贫困者为了追求金钱而营思谋虑,弄得精疲力竭也难免伤神害生,消尽了体魄心机。《天地》篇中言:“且夫失性者有五:一曰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二曰五声乱耳,使耳不聪;三曰五臭熏鼻,困 中颡;四曰五味浊口,使口厉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飞扬。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追求过分,即强求也,便是违背常情,便是违逆自然,难免形容憔悴。庄子认为,人应看重自己的生命,不能以物害己,丧己于物。“能尊生者,虽贵富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见利轻亡其身,岂不惑者!”(《让王》〕。“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非谓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宁于祸福,谨于去就,莫之能害也”(《秋水》)。凡事皆要得度,遵从人的自然本性,“富贵”和“贫穷”都不能有害于“养生”的基本原则。
    养神之要,在于致虚静。而要达到入静、入虚的境界就需要去知去情,要去知去情就需体“无”,坚信虚无之天道,则能无心无私心无异念,一切遵循自然而然的道理。即便,对于生与死也应看破。《达生》中言:“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至乐》中,庄子其妻死时,也有一番议论:“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也”。庄子把生死看作是生命在自然的来去轮回而已,“死生为昼夜”(《至乐》)。因而,对待死亡,也应持“安时而处顺”的态度,不需要波动情绪而悲伤,否则就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死亡,是对于现实的生命的解脱,是归还于自然之平常事,所以我们应该随顺天意,安然于自然的过程,是为“安时而处顺”,那么,我们就能“哀乐不能入也”(《养生主》)。但是,人们或许知道情会伤神,却往往有不能忘人之情,而以情困神、劳神、伤神。《德充符》中,记载了惠施与庄子的对话。惠子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情?”庄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无以好恶内伤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劳乎子之精,倚树而吟,据槁梧而暝,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百鸣”。人之无情,乃是“因自然”无伤身心,无所用心而顺乎天理。嵇康《养生论》亦言:“……故修性以保神,安心以全身。爱憎不栖于情,忧喜不留于意,泊然无感,而体气和平”。性情平衡,可以颐养生机。养生也是需要用心斋、坐忘之法,守静才能养精神,“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道”(《大宗师》)。“唯道集虚”,才是身体的保养修炼之门径。养生之法走向“悟道”、“得道”的层面便是以“忘”代养,回到虚静的状态。忘却外物,忘却知情,忘却生死,直至忘却自身“吾丧我”,把自我融化在宇宙之中,与道为一,与天为一,“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齐物论》),则,可以超脱人间烟火的限制,成为《逍遥游》中所描绘的神人:“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虽然,我们无法追求达到此境界,但,庄子之“顺”观,却奠基了我国中医学“天人合一观”的基础,形成了经历几千年传承不衰的中医养生理论体系和中医诊疗理论体系,并不断完善。
    庄子养生之道,其精髓就在于保持心气恬静平和,合于自然,顺乎自然,无思无为。所谓“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天下治矣”(《应帝王》),通过“心斋”的修养而达到“无己”的境界。“无己”就正如庖丁牛刀之“无厚”一样,让我们可以在社会生活中“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