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略和战术的角度论黄海海战(二)


blueski推荐 [2011-2-18]
出处:来自网上
作者:王萌
 

三、 黄海海战爆发前双方舰队的战斗准备、士气及既定战术

  1894年9月12日,丁汝昌从威海出发,率二级战列舰定远和镇远,巡洋舰来远、经远、致远、靖远、济远和平远,旧式巡洋舰——相当于驱逐舰的超勇和扬威,隶属广东舰队滞留北洋,也相当于驱逐舰的广甲和广丙,炮舰镇南和镇中,鱼雷艇福龙、左队一号、右队二号和右队三号,总共主力舰12艘、炮舰2艘、鱼雷艇4艘(注释11),赴鸭绿江口的大东沟,护送轮船招商局新裕、图南、镇东、利远和海定5艘商船及其运载的刘盛休所部铭军12营陆军。这一次行动北洋水师并不以寻找敌舰为目的,但它仍然做好了充分的战斗准备,在丰岛海战后水师的官兵们总结了许多战斗教训,每一次行动都有针对性地加以准备。根据水师中洋员美国海军少校马吉芬的记载:各舰“皆将舢板解除,

仅留六桨小艇一只。”(注释12)这一是为了防止舢板遭炮火击碎后破片伤人或引起火灾,二是“意在表示军舰之运命即乘员运命,舰存与存,舰亡与亡,岂可有侥幸偷生之念,或借舢板遁逃,或忍败降之辱哉?”各舰12英寸炮之薄楯也予以拆除,因为较薄的炮楯不仅防弹作用不大,炮弹破片还有可能在炮楯内飞溅伤人。济远在丰岛海战时即发生敌弹破片飞散炮楯内之事,炮长以下7人死亡,14人受伤。此外“与战斗无益之木器、索具、玻璃等项,悉行去除无余”,以防止火灾。“各舰皆涂以深灰色,沿舱面要部周围堆以沙袋,高可3、4英尺,……以煤袋配备冲要处所,借补沙袋之不足。通气管与通风筒咸置舱内,窗户与防水门概为闭锁。”如此充分细致的准备工作,可见北洋水师官兵在技术素质上还是足够过硬的,他们所缺乏者,是战略和良好战术的指导。
  16日,北洋水师到达鸭绿江大东沟口外。由镇中、镇南两炮舰和各鱼雷艇护送运船入口,平远、广丙在口外担任警戒,其余10舰在口外12海里的大鹿岛东南下锚。次日7时,运兵船卸载完毕。9时,舰队开始“巳时操”。这是北洋水师每天都要进行的一种舰队常操——它在操练方面是从不懈怠的,所以军官和水兵们训练有素,技术娴熟。而且由于他们近两个月没有遇到敌人,朝廷的愤怒和舆论的压力,以及被这场保家卫国的正义战争所激发出的勇气,令他们士气高昂,莫不渴望一战。马吉芬在记述这战前最后的一次操练时写道:炮手“以种种方式装饰其炮座,若不胜其爱护者,其响往之情盎然可觉。”(注释13)10时半,舰队操练结束,厨房正在准备午饭,镇远舰桅楼上的哨兵突然高声喊道:“发现敌舰!”丁汝昌接到报告后亲自登上甲板了望,证实确是敌舰,立即下达战斗准备。其时为11时许。接着“各舰皆发战斗喇叭,音响彻及全队。瞬息之间,我队各舰烟筒皆吐出浓黑煤烟。其服务于舰内深处之轮机员兵,已将机室隔绝,施行强压通风,储蓄饱满之火力汽力,借为战斗行动之用。先是我由敌吐煤烟已见敌,今我队各舰煤烟如是,敌队亦当明我队之所在,毫无疑焉。”(注释14)
  事实上10时23分,驶在联合舰队最前之位置的吉野即发现海平面上黑烟一缕,但不辨为商船还是军舰。后又发现数缕,知是北洋水师无疑。11时30分乃向旗舰松岛报告。伊东祐亨接到报告后下达了第一道命令:“吃饭。”日人浅野正恭在《近世海战史》中评述道:“日本舰队其准备之程度,虽不及支那,然无论遇敌与否,常令果腹以待。盖士饱马腾,古之善教。食为战之一大要素,不可不知也。”(注释15)12时05分,伊东下达战斗准备。同时,命令弱舰赤城和西京丸转至舰队左侧——即非战斗一侧,以躲避炮火。其余全部舰队以第一游击队在先,本队在后,皆为单纵阵,以10节航速驶向北洋水师。(注释16)
  北洋水师方面,丁汝昌与旗舰上的北洋水师总教习德国陆军大尉汉纳根和旗舰定远管带刘步蟾商议,将当前的双纵阵改为楔形横阵,以直插敌之单纵阵。中午12时20分开始变阵,15分钟后即在行进中完成。变阵后定远位于中央,其余各舰分别在其左后和右后方依次展开:靖远、致远、广甲、济远在左,镇远、来远、经远、超勇、扬威在右。全舰队呈楔形前进(此时平远、广丙及诸炮舰和鱼雷艇尚在警戒,故初时中方仅此10舰参战)。同时丁汝昌还向各舰管带发出以下训令:“一,舰型同一诸舰,须协同动作,互相援助;二,始终以舰首向敌,借保持其位置为基本战术;三,诸舰务于可能之范围内,随同旗舰运动之。”(注释17)
  在这场即将展开的,以双方国运为赌注的恶战爆发之前,我们先检讨一下双方舰队既定战术的优劣。
  关于双方舰队所采取的阵型,有论者认为北洋水师失利是其横队不敌联合舰队纵队之故。另外一些人士则认为北洋水师的横阵发挥了其重炮多位于舰首的优势,而联合舰队采用纵阵则是为了发挥其位于两舷的速射炮之火力,同时横阵以舰首对敌,暴露面积较小,因此,横阵反而优于纵阵。对于后一种观点,值得指出的是:火炮距离目标较远时,其弹道弧度也较大,所以横向取准较纵向取准为易;相反,火炮距离目标较近时,其弹道较平直,所以纵向取准反较横向取准为易。因此呈横阵的舰队虽然暴露面积较小,但只在距敌舰队较近时才比呈纵阵舰队不易为炮火所伤;而距敌舰队较远时反而比呈纵阵的舰队更容易中弹。那么横阵与纵阵究竟孰优孰劣?其实海战史上使用横阵与纵阵的舰队都有获胜的纪录。在19世纪两次重要海战中,1805年特拉法尔加海战的胜利者——纳尔逊统率的英国舰队采用的是纵阵,而1866年利萨海战——海战史上第一次在装甲蒸汽舰队间进行的海战,其胜利者特格特霍夫统率的奥地利舰队使用的却是横阵。但是两次海战的胜利者也都相同之处:都采用以两或三支分舰队会攻敌舰队之一部的战术。这种战术符合战争最基本的规律:分散敌人的兵力,集中自己的兵力,使己方永远在决定性的战场拥有相对优势的兵力。表面看起来,对方舰队是一个整体,己方舰队一方为分二,好像违反了这一规律,然而在海战中,舰队行动要受到保持队形的限制。例如一支呈横阵的舰队,从左到右横跨4000米距离,当它以最左之舰为轴心逆时针转动90°时,位于中央之舰需移动3140米,而最右之舰则需移动6280米,是前者一倍。可是整个舰队完成运动的时间必须以最右侧舰完成运动所需时间来决定。那么如果该舰队跨度只有2000米,全部舰队完成同一运动所需时间就能够减少一半。
也就是说,舰队运动的灵活程度与其规模成反比。所以当两支规模相当的舰队会战时,将本舰队一分为二的那一方就拥有超过另一方倍的灵活性,它有机会利用这种灵活性将两支分舰队集中在对方的一翼,从而完成在决定性战场集中比对方更强大兵力的战术机动。这正是特拉法尔加战役的胜利者所实施的战术。黄海海战的胜利者伊东祐亨的构想也是以两支分舰队灵活的战术机动为核心,不过与纳尔逊使用两支分舰队合攻敌之一翼的计划不同,伊东打算亲率火力较强但速度较慢的本队当作用来挥舞的左拳,以吸引北洋水师中央部分的注意,而以坪井航三海军少将率航速较快的第一游击队当作用来出击的右拳,不断绕攻呈横阵的北洋水师两翼。它希望第一游击队四舰在绕到北洋水师一翼的外侧之后,其火力可以集中倾泻到后者的一至二艘舰上,而此时北洋水师其余各舰为己方所敝或距离太远,因此无法施以援助。当击沉这一翼一至二舰以后,则绕到另外一翼,以同样方法再击沉一至二舰,然后不断进行这种环绕进攻,蚕食北洋水师,直至歼灭。实际的战斗虽然与伊东的设想不尽相同,然而这种思想却得以贯彻,北洋水师所损失的各舰基本上都是在局部战场以少打多情况下被击沉的——尽管从整体上看双方战舰数量基本相当。因此横阵和纵阵的优劣并非问题根本所在,关键是联合舰队使用了两支分舰队,从而得到远远超过采取整体阵型的北洋水师的战术机动性。反观北洋水师,不仅其机动性受到本身航速较慢和保持整体队形这双重限制,丁汝昌的三条训令更是雪上加霜:它除了使本已呆板的阵型套上更多的枷锁以外,最要命的是其第三条训令:“诸舰务于可能之范围内,随同旗舰运动之。”这就决定了既使在旗舰丧失指挥能力之后,北洋水师也摆脱不了这该死阵型的束缚。
  于是,斗志昂扬的北洋水师就这样一头撞向伊东祐亨的陷井。不过一开始,北洋水师摆出了堂堂阵势,以宇宙中看上去最坚固的楔形劈向联合舰队,其中央正是日本海军畏如虎豹的定远、镇远二舰。漆成深灰色的战舰每艘都有一种威而不怒的气质,舰上的官兵也个个都表现出了视死如归的豪情。一名日本军官用望远镜看见中国军舰上“头上盘着发辫,两臂裸露而呈浅黑色的壮士,一伙一伙地屹立在大炮旁,正准备着这场你死我活的决战。”(注释18)而在中国凸阵尖端铁甲舰甲板上“寂静无声,有一士官于前樯楼上以六分仪测其距离,每动小信号旗报知距离远近,炮手低照尺,各炮长手牵索保护测准方位,且为防火灾计。”(注释19)联合舰队的水兵们似乎为这种气概而感到有些紧张,伊东祐亨乃特意准许士兵们随意吸烟,以安定心神(注释20)。显然,北洋水师的战前准备工作充分、细致,士气也比靠吸烟来安定心神的联合舰队更为高昂,可是其战术的低劣足以抵销前两方面的优势而有余。这种差距是用多少水师官兵的鲜血也弥补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