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的初起


blueski推荐 [2015-3-14]
出处:来自网上
作者:不详
 

在网上早已热播多时的古装电视连续剧《大秦帝国》,近期将在四家卫视频道同时推出,这一盛事引发热议。华夏大地,骤然卷起一股猎猎“大秦风”。
  秦朝这个朝代,它离我们何其遥远,而又何其贴近。这个以严刑峻法著称的古老大帝国,已经告别我们有2200多年了,可是它并没走远。它与我们这个民族百代相随的,不仅是长城的残垣,不仅是彩陶的武士,不仅是方正的文字,还有那辽阔国土上坚不可摧的行政框架。
  大一统、中央集权、郡县制……在它以后,我们民族所享受到的所有和平、稳定与安康,都深深烙下了这个第一帝国的烙印,都受惠于这个伟大帝国创始人的超时空智慧。
  我们这个古老的族群,更确切地说,应以“秦族”名之;我们所使用的方块字,更毫无疑义地应被称为“秦字”。
  这个帝国,从蛮荒边疆发迹,以勇武、坚忍、严谨的族性,由弱至强,踏平群雄,混一天下,开辟了夏商周三代之后的全新时代。它是两千年华夏一统国家的文化始祖,也是我们全体族群的精神之父。
  我们至今还在享受着它的恩泽。
  可是另一面,这个帝国在两千年中,同时也蒙受了太多的恶名。残酷、暴虐、血腥——这些词汇,几乎成了秦帝国的代名词。
  历史有暗角,我们毋庸避讳。两千年的辉煌,在某种意义上,的确是以“恶”来开道的。但是,道德的裁判,在评价历史的时候,恐怕需要适可而止。评判一个帝国的历史地位,要看它留给后人的,是正面的遗产多,还是负面的垃圾多。
  如果是正面的遗产多,这个帝国就应该享受千秋万代的赞誉。
  我们无法修改历史,也不应苛责古人。正确的做法是,将它的光辉继承下来,将它的溃疡引以为鉴。
  大秦帝国,是一个曾经显赫的存在。如果它是“狼”,那我们就不妨坦率地承认——我们都是狼族的后代。
  这只雄风抖擞的狼,之所以曾在帝国时代的草创期扬威四方,是为了让它的子孙万代有更辽阔、更稳定的生存空间。
  凡是皆有起因。
  大秦的历史,就是我们当代人的历史。它的荣耀,同时也是我们的荣耀;它的耻辱,也无一不是我们的耻辱。没有一个民族有过水晶般无疵的历史。
  在今天,要感受卷地而来的“大秦风”,你就得既要能体会长风万里的快感,也要能忍受沙砾扑面的刺痛。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不要忘了,这谁与争锋的气概,我们曾缺失了很久。
  现在,就让我们暂且将琐碎的身边事搁置一旁,去触摸一下大秦武士滚烫的铠甲,去追踪一下大秦战车辽远的辙印。
  温故而知新,我们确实需要在血液中增添一点狼性了。
  就让我们深深地吸一口气,走入大秦帝国的真相之中吧。


1、秦人的祖先是一只小小鸟
    
  
  我们讲古,凡事要从头说起。这“从头说起”,就有一个问题,即是:无论一个人、还是一个国,最精彩的往往不在开始,而在后面。可是你不把前面说清楚,后面的精彩又从何而来,那不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所以我们说大秦,还是要从它发源的那一刻说起。
  犹如长江黄河之源,起头的那一条小溪,既不能叫河,也不能叫江;大秦帝国也是,它的始祖并不姓“嬴”,国号也不叫“秦”。
  这一氏族,来自三皇五帝时代。我们都知道,夏代以前的历史,既无文字可考,也无文物出土,都只能是传说了,带着神话的色彩。我们只能姑且讲之,姑且听之。
  古代记载秦国历史最早、最权威的版本,当属司马迁的《史记•秦本纪》。大伙儿也都知道,对《史记》来说,三皇五帝那也是远古了,远古的故事,司马迁只能是“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听来的。有多少事实根据?不能考订,只是比一片空白强一点。
  按司马迁的说法,秦人,那也是和夏商周三族一样,年代久远,资格超级老,是我们华夏大民族中的元老之一。
  秦人的资格有多老?可以追溯到“五帝”之一的颛顼那里去。
  说起三皇五帝,大伙不陌生,他们都是我国古代的农耕部落的领袖,具体是哪几位,在古代说法不一。从春秋战国时起,“三皇”基本上被确定为燧人氏、伏羲氏、神农氏;“五帝”则是黄帝、颛顼、帝喾、尧帝、舜帝,这几位,就是夏代以前的中华领袖。
  那么,他们管理这片土地一共有多少年?
  据科学考证,是距今10000年前至距今3000年前之间!这年代,漫长得简直不可想象。可见“三皇五帝”只是一个概括,远古人民不知把多少代领袖给凝聚成这八个人了。可以肯定地说,秦国的老祖宗颛顼,最迟也是在距秦帝国建立2000年前出现的,就像咱们现在和秦始皇的年代距离差不多——你说秦人的资格有多老!
  据司马迁说,这位颛顼大帝有个后代女子,叫做女修。女修在妙龄年华时,有一天在家中庭院纺线,一群燕子从头顶飞过,落下一枚燕子蛋来。女修捡起燕子卵,想也没想就一口吞下,随后就有了孕,生了个儿子叫大业。
  现代人一看便知,这不过是远古神话,玄得没谱!可是神话也有现实的影子,你们听我来解释:
  一、秦人的远祖怎么会是鸟卵?这是因为秦氏族早期可能是“鸟图腾”的民族。
  二、秦人最早有名字的始祖,怎么是个女的?这是因为那时秦氏族还是母系社会,说不清谁是父亲。
  三、女修的儿子大业,怎么就有了名字?这说明,从大业起,秦氏族就进入了父系社会,说得清楚谁是老爹了。
  这么一看,秦人的资格确实是老,因为远古的东夷族、商族,就都是鸟图腾部落。
  秦人的始祖大业,后来娶了女华为妻,生了儿子大费(又叫伯益)。
  这里要提醒一下,秦人祖先的名字都比较古怪,为了搞清脉络,只能劳驾各位使劲记一下。这个大费,在历史上就有些动静了,不是一般平民。首先他辅佐过大禹治水。治水成功后,舜帝给大禹颁发奖赏,大禹谦逊地说:“并非我一人之功,也有大费的辅佐功劳呀!”
  舜帝很高兴,说:“哇,你这个大费,辅佐禹治水有功,赏赐你一面‘皂游’吧,你的子孙将来就能建更大的功劳!”
  皂游,就是有黑色飘带的旗帜。从那以后,秦人就把这种黑穗旗视为无上的光荣。
  大费这时候还是单身,舜帝就给他介绍了一个媳妇,一位姓姚的美女。,
  而后,大费又当了舜帝的鸟兽驯养师,把皇家的百鸟百兽驯养的服服帖帖,舜帝一高兴,又赐给了大费一个姓——“嬴”。
  从此秦人祖先就有了自己的姓。这个“嬴”字,去掉其中的偏旁“女”来看,据说就是一只有冠、有头、有两个大翅膀的鸟。而且“嬴”的发音,与“燕”也很接近,说不定就是燕子的意思。
  “我是一只小小鸟”。
  这个以鸟为图腾的民族,将来是注定了要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


 
  2、来自东海之滨的支边移民
  
  
  好,现在我们来研究最早的秦族故乡是在哪里?这个问题,在学术界历来有两大派,有说秦人从西方来的,有说秦人出自东方的。两伙人争论得很激烈,就像现在的经济学者。
  “西方说”的领军人物来头很硬,有王国维、翦伯赞。“东方说”的带头人也不赖,最强悍的一位,叫做黄文弼。因为在传说中,秦人远祖经常交往的那些大人物,都是属于东夷族系统的,所以,现在学界一般都认同“东方说”,
  如果确定秦人最早居住在东方,那就应该是居住在泰山以东、汶水两岸。因为从《汉书•地理志》上可以查到,汉朝的泰山郡有个嬴县,这地方十有八九就是秦人的老家。
  我们在这儿,姑且把他们叫做山东秦人吧。山东秦人在他们的繁衍史上,有过两次大规模的西迁,先后全都变成了陕西秦人。
  话还得从舜帝的饲养员大费说起。大费这人,绝对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前面说了,他还有一个名字叫伯益。
  在史书上,关于“伯益”先生的记载,那就更厉害了,他发明了占卜年成的方法和挖井的方法,是个农业专家,当过舜帝的九大部长之一“虞官”,即林业部长。后来由成功辅佐大禹治水。等到大禹做了全国领袖后,很满意伯益的表现,表示要把帝位传给他。
  按照儒家的说法,大禹在冬巡会稽时去世了,伯益很谦虚,非要把帝位让给大禹的儿子启。启也很谦虚,劝伯益还是自己留着享用吧——俩人都是谦谦君子。后来诸侯觉得,伯益辅佐大禹的时间毕竟是太短了,谁知道他是什么样人哪,都跑去央求启出来坐天下。启不得已,只好勉强当了全国领袖。
  这故事,美丽得有点离谱。人要是能这么好,早就变成神了。还是《韩非子》、《天问》和《竹书纪年》里透露出的信息,恐怕才是真的。
  那就是:大禹死之后,按照法定程序,帝位要禅让给伯益。就在这个历史当口,启决定肥水不流外人田了,要阴谋夺权。事情败露后被拘禁,没想到在拘禁期间,这愣小子捅开手铐跑掉了。启的铁哥儿们紧接着就趁势作乱,围攻伯益,拥戴启坐了天下。打这儿起,就建立了中国古代第一个奴隶制政权——夏朝,开启了暴力专政的历史。
  而秦人那位能干的祖先伯益呢,据《竹书纪年》里说,是被启给杀了。
  看来秦人的老祖宗运气真是太不好,不然的话,他就是五帝之后的“六帝”了。伯益一被杀,秦族的运势自然就不行了,在整个夏朝都受着窝囊气,无声无息,硬着头皮熬了470年。
  伯益(也就是大费)是有后人的,他生了两个儿子,长房儿子叫做大廉,所率领的部落叫做鸟俗氏。鸟俗氏这一支,熬过了万恶的夏朝之后,终于在商朝得到了重用,成了商朝的贵族,世代有功,被封为诸侯。到了商朝末年,被中央下令调到西部保卫边疆去了,史书上的记载,说是“在西戎,保西垂”。
  在西部边疆防备谁呢?很可能就是防备后来在西部崛起的周族。商纣王暴虐无道,新兴的周族在西部边境上咄咄逼人,没办法,鸟俗氏的武士们只好拉家带口去支边。
  落户边疆后,这一支山东秦人和边民——西戎、犬戎混杂在一起,难免就要通婚,血统中就有了戎人的成分。后来在战国时,其他六国都骂秦国人是“夷狄”、“戎狄”,根据就在这里,并不是无端乱骂。当然骂得也没什么道理,不过是种族偏见罢了。
  大费的二房儿子,叫做若木,所率领的部落叫做费氏。费氏部落后来建立了国家,叫费国,地点就在今天山东省的费县。
  费氏这一支,在商朝时期也很有作为。在夏朝末年,他们的一位酋长叫费昌,率部参加了商灭夏的战斗。费昌本人因为善于赶马车,还当上了商朝开国领袖商汤的马车夫,参加了灭夏的战略总决战——鸣条大战,立下了汗马功劳,也成了贵族。
  但是这一拨人,到后来也没逃脱西迁的命运。

  
  秦人务实能干,极受商汤的器重,在整个商朝,他们世代有人参与辅佐国政,嬴姓人士在商朝大多显贵。
  先期到达西部的鸟俗氏这一支,在商朝末年出了一个首领叫蜚廉,其子叫恶来。这爷俩都力大无比,蜚廉还特别善于长跑,可以日行百里;恶来膂力过人,可以用双手撕裂猛兽。《史记•秦本纪》里说,他们“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纣”。也就是说。爷俩都是以一手绝活儿、一身蛮劲儿来伺候商纣王。
  纣王是殷商最后一个国王,也是后世所有混蛋皇帝的好榜样。他宠信美女妲己,残害百姓,迫害忠臣箕子、比干,闹得国家一塌糊涂。
  但是蜚廉和恶来却极受纣王的宠信。《吕氏春秋•当染》里,把这爷俩列为纣王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佞臣,说是由于他俩怂恿纣王干坏事,导致纣王“国残身死”。看来,成语“助纣为虐”,说的就是秦人的这两位首领。
  商纣王暴虐无道,老百姓是没有办法,但是有人会起来为老百姓讨伐无道。新兴的周族领袖周武王,率领4万多猛士,浩浩荡荡东进,要革商纣王的命。
  要命的是,此时商朝的主力部队都在东南地区,讨伐作乱的东夷族,一时无法调回。商纣王当然不能等死,就武装了大批奴隶,连同首都朝歌的警卫师,一共17万人,开到牧野这个地方迎战。
  周军人数虽少,但师出有名,士气高昂,他们在开战前举行了誓师大会,要为被纣王害苦了的老百姓报仇。两军一接仗,商军里的奴隶就纷纷倒戈,17万商军最终大败,商纣王没有办法,只好跑回首都朝歌,登上鹿台,穿上平日喜欢的宝玉衣,自焚而死。
  周武王进占朝歌,下令斩了纣王的头,挂在白旗上示众,替老百姓出气。随后又杀了红颜祸水妲己,同时把没跑掉的恶来也一刀给剁了。
  蜚廉的结局比他儿子好一些,商朝灭亡时,蜚廉为纣王出使北方,回来后,纣王已死,没地方去禀报了。他倒是个愚忠的人,就在霍太山筑起祭坛,向纣王的阴魂报告。在祭祀时,得到了一副石棺,石棺上刻有文字:“天帝命令你不参与殷商的祸乱,赐给你一口石棺,用来光耀你的氏族。”蜚廉一看就明白了,这是天上天要让他死!于是一咬牙,为已亡国的商朝殉死。他死后,就埋葬在霍太山。
  从被商朝的英明领袖商汤重用,到与商朝的腐败领袖商纣王一起殉难,秦人的首领们神气了550多年,现在从天堂跌落地狱,都成了周王朝的奴隶。
  这口气他们咽不下,瞪着眼珠忍了几年。等到周武王死后,周成王即位,商纣王的儿子武庚,见周成王年少可欺,就趁机率领殷遗民,发动大规模的叛乱,要夺回天下。留在山东的部分秦人氏族,也跟着一哄而起,组织“还乡团”参与了叛乱。
  但是,复辟倒退是没有出路的。周成王在著名的政治家周公旦的辅佐下,果断平息叛乱。最后武庚战死,商遗民的复国战争彻底失败。
  平叛之后,紧跟着来的就是清理阶级队伍,周朝命令所有与叛乱有牵涉的氏族,都要迁出原地,发配到老少边穷地区。这样,山东费国的所有秦人,就只能背井离乡,迁徙到陕西一带,与早先就到那里支边的鸟俗氏会合。
  在迁徙的过程中,因为监管不严,有一小批秦人氏族在黄河、淮河边上停了下来,就地定居。后来他们建立了徐、黄、江、葛等微型国家,并以国名作为自己的姓氏。今天的徐、黄、江、葛等姓氏的人,其中有的就可能是早期秦人的余脉。

  
  3、忍辱负重终于赢得名号
   
  秦人如今是又栽了,再次从当红宠臣沦为微贱边民,连祭祀“嬴”氏祖宗的权利都给剥夺了,与戎、狄各族杂居。西部的条件艰苦,他们逐水草而居,成了游牧部落,但是他们也有一部分人尝试种植粟、麻、桑、稻,为定居创造条件。
  秦人祖先坚忍不拔的族性,再次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如今他们是全体成了失败者,翻身遥遥无期,但他们并没有沮丧,你让我插队我就插队、你让我放马我就放马。这辈子翻不了身,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
  这批失去内地户籍的中国最早的知青部落,在茫茫陕甘大地上扎下了根。
  当时周王朝国运正旺,国土不断扩张,边境也就不断向西延展。秦人知青们也只好不断向西迁移,据考证,最远的已经到达如今的甘肃天水一带。这在古人看来,遥远得就如同今日的土耳其或哈萨克斯坦了。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这句话在任何时代都是真理。秦人知青们栉风沐雨地放马,终于凭着他们放马的技术,迎来了命运的转机。
  年复一年,周朝的王位,渐渐传到了周武王的曾孙周穆王的手里。这位国王就是传说中的“穆天子”。他在征伐西方的途中,曾经驾着“八骏”之车,前往昆仑山下,去会见当地一位温文尔雅的女酋长西王母。
  据说,会面的那天,穆天子拿出白圭、玄壁等玉器赠送给西王母。第二天,他又在瑶池宴请西王母,两人相谈甚欢,作诗相互祝福。
  这个传奇的睦邻故事,出自《穆天子传》。
  穆天子是个奇人,《穆天子传》也是一部奇书。那是在晋太康二年,一个无名的盗墓贼纠集了几个恶徒,挖开了战国时期魏襄王的陵墓。几个小子在陪葬品中发现了一部竹片书,这就是《穆天子传》。
  在这部书上记载,为穆天子驾车的人,叫做造父。这个造父,就是蜚廉的第六世孙。
  造父干的是老祖宗的行当,为国王驾车,他在驾车技术上,的确有家族传承,能够“日行千里”,不仅送穆天子去见了美女西王母,还让穆天子迅速平定了一次叛乱,由此立下大功。穆天子器重造父,一高兴,就把赵城封给了他。从此,造父这一族就自称为赵氏。
  造父姓了赵,儿子自然也姓赵,叫做赵大骆。赵大骆的嫡子就在赵城这个地方为周王朝保卫西部边陲,世代延续下去,后来成了春秋时晋国的贵族、战国时赵国的王族。从这儿我们可以知道,战国时期的赵国,其实和秦国是同宗的亲戚。后来秦国把赵国打得那么惨,简直是兄弟相残。
  赵大骆另外还有一个儿子,叫非子,因为不能像哥哥那样继承父亲的城主地位,只能住在犬丘(在今甘肃天水西南)。非子可不是一个公子哥儿,命运使他漂流西陲,他就入乡随俗,非常喜好马和其他牲畜,懂得怎么养马。
  他的这一特长,令当地的犬丘人非常佩服,就报告给了当时的周孝王。周孝王不拘一格用人才,立刻把非子召来,让他在“汧渭之间”(今陕西扶风、眉县一带)主持国家的养马工作。非子知道改变命运就在此一举,果然干得很好,致使“马大蕃息”——马让他给越养越多。
  周孝王大为赞赏,说:“从前伯益为舜帝主管畜牧业,牲畜养得很好,因此得到列土封侯的奖赏,还被赐姓嬴。如今他的后代给我养马,工作成绩也不错,我要让他在秦这个地方建一座城,作为‘附庸’,准许他们恢复对嬴氏祖宗的祭祀。他们这一支,就叫做‘秦嬴’吧。”
  秦地,就在今天甘肃省的秦安县。严格来说,这个地方,才是后来威震欧亚的大秦帝国的发源地。
  秦人,从此也才有了自己堂堂正正的名号,虽然只是一个附庸,但是毕竟“正名”了。那么,什么是附庸?在夏商周三朝,从天子到公、侯、伯、子、男等诸侯,属地大小是有等级差别的,最小的男爵只有五十里方圆的封地。其余不足五十里的,就只能附属于诸侯,这就是附庸国。附庸国的国主,是没有资格去朝见天子的。
  尽管如此,秦人在历尽艰辛之后,终于有了自己的一块根据地,有了自己在周王朝中的政治地位。
  别看现在还弱小,还需要战战兢兢伺候着周天子,但星火可以燎原,有了火种,还怕什么?
  人只要有做大的志向、有脚下的一点点根基,就不愁发达不起来。
  
  
   4、做了周王朝的西部边防军
  
  
  秦人的祖先曾经助纣为虐,周朝开国之后他们又曾参加过叛乱,按理说这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为什么到了周孝王这一代,周朝高层突然对秦人开始示好了呢?难道是周朝统治者变得宽宏大量了吗?
  不是。凡事无利不起早,政治上的事亦是如此。
  原来这时候的周王朝,已经堕入了王朝腐败定律的下滑轨道,实力大大衰弱。它在国家体制上实行的是诸侯分封制,用这种制度来统治庞大国家,本身就有问题,时间一长,某些有兵、有赋税收入的诸侯渐渐坐大,便不大听招呼了。在外部,化外之民的氏族也羽翼丰满,不断蚕食周王朝的土地,袭扰内地。周王朝夹在内外两股不安定势力的中间,深以为苦。
  而秦人长时间生活在边疆的戎狄之中,与戎狄的关系很密切,不仅保卫了周朝西部的安全,还使桀骜不驯的西戎来服,在实质上,成了周王朝在西部的边防民兵。
  秦人在西部边陲建立起的巨大声望,使周孝王刮目相看。起初,他想把养马有功的非子作为大骆的嫡传后代,也就是让非子成为赵氏的正宗,让非子心存感激,更好地保卫边疆。要真是这样的话,后来春秋战国的历史,恐怕就要改写了。
  这时候,诸侯之一的申侯出来说了话。这个申侯,是大骆的老丈人,他把女儿嫁给了大骆,生了嫡子成,是为赵氏正宗的继承人。如果周孝王的计划实施,申侯的外孙就做不成赵氏的老大了。
  于是申侯劝阻周孝王,向孝王介绍了秦人在西部的作用,又表功说,我是深谋远虑,才把女儿嫁给大骆的,我们两家联姻后,连西戎也惧怕我们周朝的实力,前来归服。因此,你要谨慎考虑,不要轻易变动赵氏的继承权。
  申侯的这一番劝说,目的当然是为他的女儿及外孙打算,不过却使周孝王做出了更为正确的决策。
  周孝王还不昏庸,知道要想让秦人给中央卖命,“必也正名乎”,于是就赏给了秦人封地和名号。
  周王朝调整了对秦人的策略(从这一刻起,他们才真正具有秦人的称号),秦人也不傻,紧紧抓住了机会,从牧马知青一跃升为周王朝正牌的边防军。
  大秦的赳赳武士,从此就开始奉周天子之命,骑着马儿保边疆。黑穗旗所到之处,猎猎生风,桀骜不驯的西戎人纷纷归附或走避。秦人的首领也从此就代代有了更宏大志向。他们可能对未来发展的具体规模还很模糊,但一心做大、做大再做大的冲动,是没有问题的。
  诸侯能做到的,我们就一定能!
  他们所做的,是历史上所有聪明诸侯或权臣玩的权力魔术——利用天子的声威去压服异己,然后回过头来向天子邀功请赏,对上和对下,都不断捞取好处,渐渐增强自己的势力。
  他们知道,当势力增长达到了某一个节点,事情就要起变化
  
  
  站立在西部的苍天大地间,秦人终于可以舒口气了。从最早的老祖宗女修起,到非子这一代,史书上记载一共是18代,年头有多少,不可考了,三起三落的命运,使这个族群禁得起冰火两重天的考验。
  非子之后,又传了三代,秦之权柄传到了秦仲的手里。秦仲在位时间有23年。在他的首领生涯中,秦人的命运又经历了一次大的波澜起伏。
  秦仲一向对周朝的礼乐制度十分倾慕。他对周王室的恭顺,得到了周天子的回报。他即位后的第三年,正是周厉王时代,厉王暴虐无道,惹怒了一些诸侯,诸侯起来造反。境外的西戎受到鼓动,也跟着暴乱,击溃了犬丘和秦人的大骆家族。
  周宣王即位后,就任命秦仲为大夫,派他前去讨伐不老实的西戎。
  这是秦人在周王朝第一次被封爵,荣耀无比。不过这一来,西戎也看清楚了,这个与他们平日关系还不错的秦族,原来是周王室的卧底。西戎人头脑简单,非友即敌,立刻就和秦人翻了脸。
  西戎首领集结了自己的全部兵马,猛攻这个新出炉的周朝大夫,在阵中杀死了秦仲,兵锋直抵周朝的腹地。
  周王室在顷刻间就面临崩溃的危险,秦人再英勇,凭一击之力,也挡不住滚滚而来的西戎精锐。周宣王手忙脚乱,在仓促中召来秦仲的五个儿子,派他们去抵挡。
  秦仲的五子中,长兄是庄公。周宣王把临时集结起来的7000兵员交给庄公,让他们哥儿五个带队去组织反击。
  五兄弟绝地求生,浴血搏杀,终于赶跑了西戎军队。周宣王大喜,封秦庄公为西陲大夫,把过去封给秦族先人大骆的犬丘之地,全部封给了秦庄公。这样一来,从甘肃天水、到陕西秦安,这一大片“西垂之地”就全部归了秦嬴氏。
  秦庄公以军功受封,移驻犬丘,声威遍及西陲,成了周王室在西部的钢铁长城。
  虎父无犬子,这位秦庄公有三个儿子,英勇不下于其父。长子叫做世父,对爷爷秦仲壮烈殉国耿耿于怀。他说:“西戎杀我祖父,我必报仇,若不杀死戎王,就无颜再回秦城。”他精选了一支精锐人马,长期在外与西戎苦战,把嗣立之位让给了弟弟秦襄公。
  秦庄公在位44年后去世,秦襄公即位。这位襄公,是一位超级聪明的战略家。他一上台,就采取了两项措施,专门对付西戎。一是,把自己的妹妹謬嬴嫁给了西戎的一个支族丰王为妻,分化了西戎的力量;二是,把都邑向东迁移,搬到了汧邑(今陕西陇县南),使自己更接近周朝的都城镐京,背靠大树好乘凉。
  秦襄公即位第二年,西戎又发兵围攻犬丘之地。世父当仁不让,让弟弟安心执政,自己率兵反击,结果战败,被西戎俘获。好在被囚禁了一年多,西戎最终还是把他给放回来了。
  襄公是个有雄才大略的人,知道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顶不住西戎的虎狼之师,就先韬晦着,慢慢寻找机会,争取利用边境危机,先提升自己的政治地位再说。
  周朝天下,现在已经是纷乱如麻了,几百个诸侯国都各自为政,对周天子只是虚尊。而勇冠西陲的秦人,却连个最小的诸侯都不是,这才是秦人之耻。
  “怎么才能升上去一级?”
  秦襄公整天思谋的就是这个。
  这是绝大多数玩政治的人在绝大多数时间里想的一个问题,可谓政治学上的哥德巴赫猜想。
  古来多少帝王将相,功成身退、主动弃位的,一百个里头大概只有一两个。可见这问题是个终极问题。
  
5、“烽火戏诸侯”是秦国诞生的契机
  
  
  
  秦襄公以退为进、深自韬晦,上天就喜欢这样沉稳的政治家,在他即位七年后,给了他一个绝好的崛起机会。
  话要从西周最后一个国王周幽王说起。
  关于周幽王的故事,在中国历代可谓妇孺皆知,那就是“烽火戏诸侯”。故事的主角,一个是好色之徒周幽王,一个就是绝色美人褒姒。
  关于褒姒的身世,古代传说中的情节太过离奇,我们现代人无法相信,因此我这里不予采信,只从比较可信的一段说起。
  话说周王朝到了周宣王时代,国势已经衰微。国中甚至有童谣流传:“檿弧箕服,实亡周国。”
  这是何意呢?意思是说:如果有卖山桑弓和箕木袋的,那就是灭亡周国的祸害。
  这还了得!
  周宣王听到后,下令禁止老百姓贩卖这两样东西。正当此时,乡下有一对夫妻因为消息闭塞,不知道国家有这个禁令,照旧在贩卖这两样东西。周宣王闻报,立即派人去捉拿。
  夫妇二人听说后,魂飞魄散,立马抛弃了家产逃命。在逃亡路上,忽然听到一个被遗弃的女婴在路边的河岸上啼哭,哀哀可怜。夫妇二人动了恻隐之心,便收养了这个女婴。后来他们逃到了褒国,安下家来。褒国历来尊崇妇女,习惯上以国名作为女子的姓,所以,夫妇俩就给这个女孩取名叫褒姒。
  当时,褒国迟迟不给周王室进贡,得罪了周王室,上下级关系一直很紧张。等到周幽王上台后,这问题就更加突出。
  周幽王是性情中人,也是亡国之君。他上台之后荒淫无道,重用奸臣,沉迷女色,至于国政和民生,都随他娘去,一概不理。但是对诸侯国进贡的问题,他看得比较重要,见褒国国君褒珦屡次不进贡,就在即位的第三年,派大军去征伐褒国。
  褒国的国君是个能请神不能送神的,事到临头没了主意,为了自保,便在民间广征美女献给周幽王,以解褒国之围。长大成人的褒姒,此时已出落得如花似玉,自然被选中,作为谢罪的贡品,送进了周幽王的宫中。
  周幽王一见褒姒,立刻被迷住,马上下令撤了褒国的围。在宫中,周幽王对褒姒宠爱无比,立为妃,从此只顾与美人逍遥,终日不理朝政。
  第二年,褒姒生子伯服,幽王对褒姒更加宠爱,起意要废去王后申氏和太子宜臼,册立褒姒为王后,立伯服为太子。这是中国式的“二奶夺嫡”传统大戏,从周代一直演到今天的民间,没有个完。当时周王室的史官、周太史伯阳就叹道:“周王室已面临大祸,不可免了。”
  皇后申后容不得这个,妒火上升,千方百计要陷害褒姒。一计不成,便生二计,派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太子宜臼,到乡下去杀了褒姒的养父母。
  然而这种拙劣的对策,哪能挡得住新进二奶的增长趋势?
  过了不久,周幽王果然就废了申后,立褒姒为后。但是褒姒自从得知养父母被害后,心有所哀,终日郁郁寡欢。
  美人成了个冷脸美人。
  美人不笑,周幽王觉得,即使贵为天子,生活也缺少幸福度。于是他每天召集乐工,鸣钟击鼓,品竹弹丝,又在褒姒面前摆出彩绢、珠宝无数,但一切手段,都无法令美人开颜一笑。
  事情发展到极其严重的地步——褒姒入宫十年,竟无人见到她一次笑容。周幽王计无所出,只好传令天下,若有人能使褒姒一笑,赏赐黄金千两。
  这就是成语“千金买笑”的来历,估计后来为秦国立了大功的改革家商鞅“百金买诚信”,就是受了这个典故的启发。
  
 
  
  一千金,这在当时堪称难以置信的巨奖。朝中臣僚无不踊跃,可是,尽管他们巧计迭出,却仍不能赢得美人一笑。
  就在周幽王十分郁闷之时,权臣虢虎献上了“烽火戏诸侯”的秘计,建议在并无边境警报的情况下,点燃骊山的烽火台,擂起战鼓。按照周王室与诸侯的事先约定,诸侯必以为有西戎兵来犯,会在第一时间前来相救。
  设想一下,当诸侯点起兵将,慌慌忙忙赶来后,却又不见半个戎人,那场景,定能博得王后一笑!
  周幽王全不察这其中的利害,把国家存亡的大事当儿戏,欣然采纳了这馊主意。次日,就急不可耐地带着褒姒登上镐京城头,命士兵点燃城外骊山上的烽火台,同时叫人擂起战鼓。
  四方诸侯遥望狼烟升腾,耳闻金鼓震天,以为京城遭遇西戎来袭,连忙点兵遣将,汗流浃背赶到镐京城下,却不见一个敌兵影子。
  褒姒在城上凭栏远眺,见城下一队队战车,似走马灯一样来往穿梭。好玩!太平盛世,连个小毛贼都没有,这些大兵,干嘛这样煞有介事?她忍不住开怀大笑。
  周幽王见之,喜出望外,当即赏给了虢虎一千金。
  为了能经常看到美人难得的一笑,周幽王又重复搞了几次“烽火戏诸侯”的大演习,如此几次下来,便完全失信于诸侯了。
  周幽王废后废太子,专宠褒姒,有违周王室常制。这种解构主义的玩法,遭到了王室和大臣的一直反对,尤其气不过的是被废王后的父亲申侯。
  申侯与戎狄素来交好,他的家族也极有势力。他以前国丈的身份,向周幽王力谏,想迫使周幽王回心转意。
  周幽王不吃那一套,在盛怒之下,削去了申侯的爵位,还拟提兵去讨伐申国。
  申侯岂肯坐以待毙,采取了先发制人战略,联络西戎中最强大的一支——犬戎,组成联军,发兵进攻镐京(今陕西长安西北),意在吓唬吓唬周幽王。
  这回真是狼来了!
  那犬戎部落之所以叫了个“犬戎“,估计就是狼图腾的帮伙,凶猛无比。他们的军队势如破竹,眼瞧着就逼近了镐京。
  周幽王吓的魂飞魄散,连忙命人点燃骊山烽火。可是,那些诸侯被戏弄了多次,如今谁还肯上当,见了烽火怕是只笑笑说:“娘娘又闷得慌了吧?”
  司马迁的《史记•周本纪》里说:“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笑。幽王为烽燧大鼓,有寇至则举烽火。诸侯悉至,至而无寇,褒姒乃大笑。幽王说(悦)之,为数举烽火。其后不信,诸侯益亦不至。”说的就是这事儿,估计也不会是没谱的野史。
  诸侯不至,狼图腾的部落却攻得愈加猛烈,连申侯也制约不住了,遂攻破京城,大肆抢掠。周幽王仓皇逃至骊山下,被犬戎乱兵追上,一刀宰了。
  申侯暗暗叫苦,只能秘密给各路诸侯发信,叫他们速速发兵前来勤王。
  诸侯得到密信,不敢迟疑,都连夜点兵启程。在最先赶来的三支队伍中,就有秦襄公的队伍在内。
  襄公身份,只是个附庸,起初诸侯联军中,没人把他们瞧得起。但是,老秦人的队伍纪律严明,作战勇敢,很快就令诸侯刮目相看。
  黑穗旗飘扬,那是有来头的!
 
  
  犬戎占了镐京,来到镐京城外的诸侯联军不敢大意,坐下来讨论驱逐这帮野蛮人的办法。那时秦襄公还只是个附庸的首领,排座次,得排到最末位。但他跟犬戎打交道久了,熟知敌之脾性,说出了一番话,让大伙不得不服。
  他说:“犬戎之心,全在于金帛女子,乌合之众而已。彼辈以为我军初至,必不防备,不如我们今夜就去劫营,分三面攻打镐京,留下西门一路放他逃去。半路再预伏人马一支,伺机出来掩杀,何愁不胜!”
  众诸侯颔首,没有不叫好的,于是依计而行。果然,半夜里一发动,杀得犬戎措手不及,逃之夭夭去了。
  犬戎走远了,周王室的麻烦还多着呢!国不可一日无君,王室与朝中重臣商议,赶紧把躲避在申国的太子宜臼请回,扶上了王位,是为周平王。
  这次镐京陷落,给周人的刺激太甚,与犬戎这样的强敌为邻,怕是不会有一日安宁。于是王室决定,将国都从镐京东迁至洛邑(今河南洛阳),以避其锋。
  经此变故,数百年一统天下的西周,便不复存在,此后的周朝,因首都在老周朝的东边,故后人称为东周。
  周还是那个周,王统也继续了下去,可是周王室这一回颜面与权威都扫地,更被诸侯看不起了。周平王之后的周天子,就只有一个最高统治者的虚名了,手下一批尾大不掉的诸侯,再无一个肯听招呼。东周,成了中国古代的“联合国”。
  迁都之日,栖栖遑遑。王室与百官队伍浩浩荡荡出城,回望百年旧都,都不胜哀伤。不过,就在周王室成了褪了毛的凤凰时,却有一支强悍的队伍,紧跟在王室队伍之后,忠心耿耿地担任护卫。
  由历代周天子分封的诸侯,多达140余个,封他们原意是为了让他们拱卫中央。如今天子落难,却没有一个肯来护驾的。唯有秦襄公亲率大队,寸步不离。这一路,究竟护送到了哪里,史无所载。总之,一个“附庸”的头儿,能在疾风板荡之时,如此不势利眼,周平王肯定是心存感激的。
  投桃报李,历来是政治场中的第一基本定律。周平王在洛邑安顿下来后,就给秦襄公开出了两张大额支票,作为回报。一是封秦襄公为诸侯,将其晋升为国家的上层精英;二是把周族的老家——丰、岐一代的土地,赐给秦人。
  这两张支票看上去很美,但细考起来,却都是空头的。那丰岐一带,也就是今陕西长安丰河以西、岐山东北一带地方,当时早就被戎、狄占领了大部,只有零星地块为秦人所据,与戎狄杂处。秦人要想名副其实地占有这一大片土地,那就得看自己的本事如何了。
  史书上记载的是,周平王与秦襄公盟誓,说:“戎无道,侵夺我歧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其实那片土地,若以周王室之力,怕是八辈子也拿不回来了,所以,给了秦只是个空头人情。
  周朝的所谓诸侯,其实质就是土地,包括土地上的人民与税收。一片只在地图上有意义的地,等于没有任何实惠,因而赏给秦襄公的这顶诸侯帽子,其实也是空的。
  但是,秦襄公不这么看。他意识到,天赐良机到了!
6、建国大业就来自两张空头支票
  
  
  周平王的封赏虽然是空的,但对蜗居边陲的老秦人来说,史无前例的翻身日子到了!
  有了周平王的封赏,秦人才在历史上第一次获得了立国机会。史载:“襄公于是始国,与诸候通使聘享之礼”, 这就是说,秦从此得到了与齐、晋、郑等各诸侯国一样的政治地位。这个意义非同一般:不爬上这个平台,怎么可能有更大的作为?
  况且,这个权利的取得,不过是担任了一回仪仗队,太便宜了。平王东迁,能有什么危险?面子上的意义远大于实质上的安保意义。
  秦襄公,明白人也。
  仅仅武装游行一回,就完成了275年以来梦寐以求的建国大业,堪称是成本最小、收益最大的一次投资。
  这次得到的封地,虽然只是地图上的作业,但从此以后,秦人——不,秦国,就有了周天子的尚方宝剑,可以名正言顺地从西戎那里拿地。人家当然不会乖乖地给,可是有了周天子的名义,抢就不叫抢了,叫合法收回。至于抢到了丰岐以外的地,那也是合法的了。开疆拓土,前提就是要有一个合法的名义。
  周王室的老家丰岐一带,即所谓关中地区,经历了周朝建都后270多年的开发,人多物丰,已是一块十分滋润的宝地。周王室东迁,让出了这块“地王”,秦国可以坐享其成,岂不快哉?
  要想建成西部强国,要想站在西部雄视中原,都有赖于周平王开出的这两张支票。
  中国历史上的统一事业,有它独特的地理因素——雄踞西或北,则居高临下易于成功。
  秦人目前就是屹立于关中,虎视莽莽山东!
  秦襄公不失时机,把秦国的建国仪式搞得很隆重。他首先驻跸西陲(今陕西陇县一带),把政治军事中心西移,以便今后与西戎作战。其次是建立了自己的天神系统,也就是“天命所归”的意识形态体系。
  新成立的秦国,尊崇少皞之神,这个“少皞”,亦名“少昊”,是轩辕黄帝的次子,迁移到东方安家落户,建立了鸟图腾的国家,国中所有的官职,全用的是鸟名。
  秦襄公独尊少皞,乃是不忘本。说起来,少皞与秦,大有渊源。据推论,少昊生于嬴水之滨。嬴水是山东汶河上游源头的两大支流之一,其发源地,就是古时候嬴氏族的最早居住地,至今还保留有古嬴城的遗址。
  秦人的著名祖先伯益(也就是大费),即是少昊的后人。伯益被舜帝赐姓嬴,跟少昊出生在嬴水一带当然有关系。
  秦襄公还用马驹、黄牛、羝羊各三头的“太牢”大礼,祭祀白帝,以庆贺秦的正式立国。这里祭祀的白帝,也是东方古老氏族的始祖。白帝是上古羲和部落的后裔、东夷族的首领,也是赢姓及其秦、徐、黄、江、李等几百个姓氏的始祖。白帝最初建立的国家,就在今天的山东日照。
  秦襄公玩这些,可不是没用的花活儿。他以白帝为上帝,大张旗鼓地祭祀,以至于司马迁认为是“僭越周礼”。因为只有天子才能祭祀上帝,而诸候只能祭祀本国的名山大川 。秦襄公“越礼”祭祀上帝,正表明了他要取周而代之的远大志向。
  建国之后的四年间,秦襄公一直在加强武备,“备其甲兵,以讨西戎”。
  经过四年的浴血苦战,“伐戎而至岐”。他终于打到了周人的老家岐这个地方。这里土肥水美,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戎人当然不肯轻易退出,双方争夺十分激烈,秦国一时还拿不下这个地方。
  公元前766年,也就是秦襄公执政后的第十二年,在一次进军至岐的战事中,襄公不幸死于军中,葬于西陲。
  可叹秦国的这位开国英雄,连个本名也没留下来。他的爵位,终其一生只做到了“伯”,“襄公”只是美誉。他的生年也不可考。
  历史的黄沙,掩埋了英雄太多的光辉。
  秦襄公,应算是秦国的第一位大英雄。有了它,老秦人脚下才有了一块夯实的基地。往后的春秋霸业、战国宏图、混一宇内,才有了逐一展开的起点。
  襄公之名,当永垂史册。
 
  
  7、大国的发育最快也要百年
  
  
  司马迁说,“秦起襄公”。
  有了秦襄公建国,心急的读者可能要问了,秦国是否就此能一飞冲天了呢?否!
  一个新兴国家,不管他的创始人有多么大的雄才大略,要想让国家发育成超级强国,怎么也得一百年,急不得,也快不得,否则就要出问题。
  秦襄公之后,先后有七代国君登场,慢慢地把秦国带向了天下霸主的序幕地位。
  为什么这么慢?是因为秦国还太落后,还处在不文明的阶段。
  你看看它——穷,典章制度也不完备。建国的时候,尽管有山东诸国派来使节,向他们行聘问之礼,但展示在人家眼里的,大概仅仅是不止百年的差距吧?
  尽管秦襄公筑了别国都没有的祭祀台,叫做“西畤”,祭祀远祖白帝;尽管他以后的秦文公,也制造了“神鸡”从天而降,为秦国带来王霸运气的神话(今陕西宝鸡的命名,就是从此而来);但这都是雄心壮志而已——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秦国穷,物质谈不上了,他们就是靠这精神慢慢地往前挪啊!
  从秦襄公之后,秦国领袖的名字就好记了。不过,严格说来也不是他们的名字,从受封“秦嬴”名号的非子以后,秦人领袖居然都没留下名字,有的就叫做“秦侯”,有的则叫做“秦仲”。秦仲——晕,这不就是古语中的“秦老二”吗?
  这一百多年,我们先按照顺序理一下,那就是文公、宪公、出公、武公、德公、宣公、成公。
  先来说文公。文公对秦国“大国崛起”的贡献,是他继承父业,经16年努力,终于赶跑了戎人,夺得了周族的发祥地——岐,控制了岐山以西的大片土地。
  他从即位起,就张罗着讨伐戎人,先是领着700名武士从西垂宫(今甘肃礼县)出发“东猎”,其实就是军事演习。第二年到达“汧渭之会”(究竟是哪儿有争议,估计是在宝鸡以东),觉得这地方不错,四通八达,于是就在这里住下,把都邑迁至这里。这一举措,使秦国势力进入了关中腹地,为将来的起飞找到了一个最好的立脚点。
  至此秦国之土,西起天水,中跨宝鸡,东达岐山,在地理上已经具有一个大国规模了。
  领土扩张以后,为取得周王室的更大支持,秦文公就把岐山以东的土地,献给了周王室,自己专心向西拓展。
  他发兵驱逐了戎人后,岐山一带还有大量没有随周平王迁走的周人,秦文公就把他们统统收留。这些周人,都是农业上的好手,秦人从他们那里学到了种庄稼的本事。到此,秦人的游牧经济,就转型成了当时先进的农业经济。
  经济的转型,与国家的政治进步、军事强大互为表里。可以想象秦人中的赳赳硬汉,在学习扶犁点种时的笨拙。可是再困难也不能骂娘,为了子孙万代,转型的代价是一定要付的。
  文公上台第13年,设立了史官,记录国家历史,老百姓也逐渐有所开化,开始向往文明了。文公在位第20年时,为解决秦人的宗族纠纷,设立了“三族之罪”法律,开始以法治国。
  在意识形态方面,他也筑了高台,祭祀白帝。还别出心裁,在陈仓北坂(宝鸡之南)修建了一座大庙,祭祀为秦国带来王霸气象的“神鸡”。
  当今也有历史学家说,从天而降的“神鸡”,不过是陨石而已。不管它是什么,秦国的志向,就是要做一个有翅膀的民族。

  
  在文公死后,是文公的孙子宪公继位。宪公也为秦国的强大做出了贡献,他的主要功绩是,把都邑从汧渭之会迁到了平阳(今岐山县西),以利征战;又派兵讨伐“荡社”并灭之。荡社,是前商朝在西部一个封国的后裔,居住在今西安以南。这个行动,说明秦国在主要对付西戎的同时,也开始向东边拓展了。
  不过,宪公时期也有负面的事件,秦国发生了第一次内乱。乱子是因为国君的老婆太多引起的,宪公先是娶了鲁国国君的女儿,生了两个儿子——武公、德公;后来又娶了周王的女儿,生了出子(也就是出公)。这三个儿子,先后全都当了国君。
  周王之女是王姬,身份当然要高过鲁姬一头,可是此前,宪公已经立了长子武公为太子,不好变了。这就为某些人制造动乱埋下了伏笔。
  宪公一死,秦国位高权重的大庶长(相当于丞相)等三位大臣,废掉了太子,另立五岁的娃娃出子为国君。他们这样做,显然是要揽权,把小君主当成傀儡。
  等到出公长到10岁,大概是不大听招呼了,三大臣便又杀掉出公,复立武公为国君。
  这样反三复四的,哪成啊?武公上台三年后,羽翼丰满,就以擅杀国君的罪名,灭掉了三大臣全家。
  变乱的教训是惨痛的。相国揽权,自然是要谋私,武公又恢复了集权制,
  武公为秦国扩张做出贡献,可不是一星半点,他的战略,是东西并进。
  向东,讨伐戎人的小部落和周王室封的小国,一直打到了华山脚下。向西,压迫西戎,一直打到临近西垂的地方。后来,又索性灭掉了周文王舅舅虢氏传下来的一个小国——虢国(今宝鸡虢镇)。
  这是连周王室的面子也不给了。
  经过80多年的戎马征战,秦国终于建成了以关中为中心,西至甘肃天水、东至陕西华县的一个强大诸侯国。
  从武公十年起,他还创新了行政区划。这个制度上的创新,一直延续到今天,就是设县。“县”,古字义为“悬”,也就是用绳子拴住之意。当时的县,是秦国在边境上的军政单位,向国君直接负责。这一设置,敲响了分封制的丧钟!一个全新的、中央直接管地方的行政体制,已在酝酿中了。
  武公真可以说是武功赫赫,死的时候也非常威风,据记载生殉者有66人。当今有人说,这是奴隶制,用奴隶活活做殉葬;但也有人说,是秦武公的人缘好,不少亲朋故旧愿意跟他一块儿去死。先秦时代的风俗,也真的没法说。
  武公死后,是弟弟德公继位。德公迁都于雍(今凤翔之南),地理位置更加理想了,可以兼顾东西两面。至此,秦国的力量,今昔大不同了,其势力向东直达黄河岸边。吓得黄河边上的两位诸侯——梁伯和芮伯,都乖乖地跑来朝见。
  德公也有三个儿子,宣公、成公和穆公,也是三个都做了国君。
  连续两个“三连冠”,秦国彻底变了样子。宣公时,与东方大国晋在河阳打了一仗,居然大胜。河阳是在河东一带的黄河之北,即便在10年前都难以想象,秦国已经可以跑到那么远去开辟战场了。
  从秦襄公去世后,一共经过了七代君主,耗时108年,秦国终于甩下了“小国寡民”的破衣烂衫,向山东诸侯亮出了它泱泱大国的蛮野之魄!
  这一惊世骇俗的蜕变,其最后的完成,有赖于一位秦国历史上除秦始皇以外最牛的君主。
  他叫秦穆公。
  从他开始,秦国的国君也有了名字了。
  他的名字,就叫做任好。
  
  
   8、天赐秦国一位潜在的霸主
  
  
  伟人秦穆公能够登上秦国的国君宝座,也是上天赐给秦国的一个机缘。
  秦穆公(任好)是从哥哥成公手中接过权柄的,可是他的哥哥有七个儿子,哪一个都够资格当国君。成公没有把君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却给了幺弟任好,也许看重的就是他能成为“雄主”的潜质。
  秦穆公在即位之前,就非常关心国政,好琢磨天下大势。
  秦国的发展到了如今,没有一点气魄是掌不了国家这个舵的。成公把穆公推上台,很有道理。
  我们来看穆公即位后面临的天下大势——
  各诸侯国头顶上没有了周天子的权威,就开始互相征伐,各显其能,进入了乱纷纷的“春秋”时代。实力强大的,就“大鱼吃小鱼”;再强大一点,就要称霸天下,做强国中的盟主。
  齐国的齐桓公,在任用了贤相管仲之后,国势大增,就在秦武公十九年那一年,大会天下诸侯,成了春秋时代的第一个霸主。
  齐桓公的成功,让秦国有了一个近期的效仿目标。
  秦国何时也能当上诸侯的盟主?成了国家发展的首要课题。
  所谓“国际准则”,从来就是挑好听的说,只有在实力不够的时候,才“反霸”;实力若够了,不当霸主的才是傻瓜!
  而发展就要继续开疆拓土,增加土地与人民(实质上是增加税收)。可是秦国这时候的位置比较尴尬,继续征讨西戎吧,土地倒是很辽阔,但是一味向西只能越来越边缘化。要想称霸,就要向中心地带突进。
  当秦国把西戎料理得差不多之后,转身向东之时,猛然发现前路上有一座大山——晋国。
  晋国是大国,是周族的后裔。据说,当初是周成王说了一句戏言,要封弟弟叔虞一个爵位。结果“天子无戏言”,没法收回了,才不情愿地封给弟弟一块地,在唐(今山西翼城西)。
  所以这国家一开始叫唐国,后来叔虞的儿子把国都迁到了晋水之畔,这才有了后来大名鼎鼎的晋国。
  晋国在东周一开始的百年里,内乱不已,烦心事多,直到当前的晋献公执政,国家才强盛起来,也想着要扩张了。
  于是,秦穆公和晋献公,两人脑子里想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问题——要扩张!
  当他们四目相对时,心里就明白了:这场“双雄会”是免不了的啦。
  秦穆公元年,也就是他刚一上台后,就带领精锐军队,去征伐茅津一带的戎人,结果大获全胜。茅津是著名的黄河古渡口,就在今天的三门峡市,秦国打到这里,是要向东方进行武力试探。
  就看晋献公这下子怎么接招? 
  
  
  如果说秦穆公是锋芒毕露,晋献公就是老奸巨猾。秦国扩张的前锋,已经到达晋国鼻子尖跟前了,晋献公竟然熟视无睹。
  你打吧,我让你一拳打到空气上。
  但是,秦国的动机,晋献公完全明白。如何应付,他召来了左膀右臂——大夫里克、荀息,君臣一起讨论对策。
  在座谈中,荀息献了一计,就是后来成了成语的“假道灭虢”。
  在秦国向东拓展的必经之路上,有两个小国——虢和虞。这是两个微型小国,却占住了战略上的好地方,虞国能控扼茅津,虢国能据守崤函。
  茅津在前面已经说过了,是黄河渡口。这崤函呢,则是一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古道,路面至今还留有1米宽的车辙印,位置就在今河南陕县的硖石乡,距三门峡也不太远,是古代关中通中原的咽喉要道。
  杜甫大诗人曾写过一首著名的《石壕吏》,写的就是夜宿这里的见闻。
  如果能灭掉这两个小国,占住战略要地,秦国想出来透透气的脖子,晋国轻轻松松就能给卡住。
  可是,虞和虢,这两个国家情同兄弟,互相声援。晋要是袭击虞,虢就会出兵救援;晋若攻虢呢,虞也会拔刀相助。
  晋是大国,打其中一个没有问题,若跟两个小国同时缠住,夜长梦多,就容易出麻烦。
  荀息献计说,要拿下这俩国家,须使离间计,拆散他们的钢铁同盟。主攻对象是虞国的国君。此君贪得无厌,我们就需要行贿。此次行动,君上可以拿出心爱的两件宝物——屈产良马和垂棘之壁,送给虞公。
  晋献公倒抽一口气,舍不得呀!苟息说:君上放心,只不过让他暂时保管罢了,等灭了虞国,拿回宝物还不容易吗?
  然后呢?荀息说:然后我们就如此这般。之后,这两颗葡萄,就确保可以吃到嘴里。
  晋献公感觉这计出得毒,于是欣然依计。
  虞公没来由的,忽然得了良马美璧,果然大喜。
  晋国随即就故意制造事端,找了一个借口,要大张旗鼓去伐虢。要求虞国借道,让晋国大军通过,虞公刚收了晋国的好处,这时候拉不下脸来,只得答应了。
  虞国大臣宫子奇看得明白,苦谏虞公:“使不得呀!虞虢两国,唇齿相依,虢国一亡,唇亡齿寒。晋国怎会放过虞国?”那虞公是一位超级现实主义者,嗤笑道:“因为交一个弱朋友,而去得罪一个强朋友,不亦傻乎!”
  于是虞国开放边境,让晋国大军通过虞国境内,去打虢国。晋军牛刀宰鸡,很快就灭了那个从宝鸡迁过来的“西虢”。
  晋军班师回国,路过虞国时,把抢来的财产分了许多送给虞公。虞公更是大喜过望:什么“唇亡齿寒”论,完全是谬论!
  晋军统帅里克,就在这时称病,说是没力气带兵回国了,暂时驻扎在虞国的都邑附近休息。虞公也不疑有他。
  几天后,晋献公亲率大军前往虞国都城,虞公出城相迎,双方的会见气氛坦诚。晋献公起了兴致,约虞公前去打猎。
  一行人到了郊外,还没等打到几只兔子,虞公忽见都城起火,连忙往回跑。等赶到城外时,都城已被两支晋军里应外合拿下了。
  “假道灭虢”这一计,真的就把秦国的脖子卡住了。
  秦穆公该怎么办?
  雄主就是雄主,他没有逞匹夫之勇,掂量了一下形势,知道晋国目前还硬碰不得,就采取了两个措施,一是,对晋国采取守势,衅绝不由我出。二是,决定迎娶晋太子申生的姐姐为夫人。
  ——晋献公啊,别斗了,我来做你的女婿吧!
  秦穆公的这个策略,是典型的韬晦之计,打不过,就暂时交好。这里又出来一个成语,叫做“秦晋之好”,直到今天人们也还在用,不过是指真心实意的结婚行为了。
  这秦穆公,一个人就带出了三条成语。你说牛也不牛?
  
  8、五张羊皮换来一位绝世奇才
  
  
  称霸的时机没到,并不意味着无所作为。秦穆公知道自己现在的任务,是要苦练内功。
  秦国大了,秦国强了,但是秦国还缺人。
  一个领袖人物英明不英明,就看他有没有好的辅佐。齐桓公是秦穆公的仰慕对象,不错,论心智、论抱负,秦穆公可以比一比,但是齐桓公有人啊,那就是管仲。
  秦国的管仲在哪里?
  没有。
  因此,选贤任能成了秦穆公练的第一内功。
  秦国地处偏僻,人才稀缺,要找合格的相才,就要对山东士子敞开大门。开门纳贤,在我们今天不觉得稀奇,但是在春秋时代,不大容易。各诸侯国用人,都在本国的宗族里边找,要是用“外国人”,老贵胄就要不满意——
  敢用外国人的国君,我能把你扶起来,就能把你推下去。
  有的国君大胆启用了外国人,遭到贵族势力反对,最后被弄掉了脑袋的也有。
  秦是新兴国家,保守习俗相对小一点,但也不能硬来。秦穆公不事声张,让负责去晋国送彩礼的特使公子絷,到了晋国以后,好生暗访贤才。
  公子絷不辱使命,果然带回来了贤才,并且牵连引荐,终于引来了一位“秦国的管仲”。
  这就是著名的百里奚。
  百里奚这人,半生寒微,择主不遇,只落得飘流江湖;但他能忍心耐性,等待时机,最终得到明主赏识,一跃而成卿相。其传奇经历和励志的成功,可与姜太公有得一比。
  他的传奇,内容写一大本《百里奚那些事儿》都够,这里只能简单捷说。
  百里奚早年是苦命人,生卒年不详,连老家是哪里的,在后世都有争论,有的说他是宛(今河南南阳)人,也有的说他就是虞国人。
  他家贫如洗,年纪30以后跑出去找事做。老婆杜氏杀鸡炖汤给他饯行,家里连柴火都没有,只得拔掉门闩当柴烧。此后,他到过齐、到过周,行过乞、养过牛,总之是颠沛流离,折腾不已。
  在流浪途中,他结识了一位齐国人蹇叔,也是个不得伸展的人。两人辗转来到虞国。
  虞国大夫宫之奇,可巧是蹇叔的好朋友,便推荐百里奚当了虞国的中大夫。蹇叔不看好目光短浅的虞公,便与百里奚分了手,去宋国乡下耕读去了。
  虞公果然是扶不起的稀泥。
  虞国被晋献公“假道”给灭了以后,百里奚随同虞公做了俘虏。有人向晋献公推荐百里奚,但百里奚表示,只要虞公还活着,就不肯另事新主。即使虞公死了,也不干晋国的公务员。
  不变节,那就只有屈辱的身份,百里奚沦落成了与奴婢仆人一样的贱奴。
  秦国的特使公子絷,就是在这个当口,获知了有个才干超群的百里奚。

  
  公子絷从晋国带回来一个奇人公孙枝,说来还是个嬴姓的本家呢,是从秦国岐这个地方流落出去的。此人在晋国游历多年,没找到出路,就在当地做了老农民。
  即便老农民也非凡人。他一把漂亮的大胡子,双手握双锄,双锄同时入土,可达尺余深。公子絷路过见到,一惊,正待搭话,不想却被大胡子一语道破了他“猎头特使”的隐秘。
  于是这美髯老农就做了那时的“海归”,被公子絷带回了秦国。在秦穆公座前,公孙枝力荐百里奚,说百里奚才是一位能辅佐霸业的真正贤士。
  当时,百里奚正被被囚禁在晋国的国都绛城(今山西翼城、绛县之间)。可巧晋献公要嫁妹妹,秦穆公要娶新媳妇,百里奚就是新媳妇随嫁队伍中的一名“滕臣”(陪嫁臣仆)。
  据说,这“百里奚”根本就不是他的本名,“百里”是姓不错,“奚”则是奴隶之意——这跟现代的仆佣叫做“张妈”、“李妈”差不多了嘛。
  这事情本来就要水到渠成了,不想百里奚却逃掉了。逃跑的动机不详,据说他是深以为耻而跑的。一跑就跑到了宛。宛这个地方是楚国的边境,楚国猎户见他酷似卧底,就把他当间谍抓了起来。
  百里奚连忙辩称:“我乃虞国人,亡国了逃难出来的。”
  楚国人问他有何特长,他答曰:“会养牛。”
  楚人便叫他养牛。以往的漂泊经验起了作用,他养的牛比别人养的牛都壮,很快名声鹊起,连楚成王也知道了他是一位劳模,便当面召见。又任命他为“圉人”(弼马温),叫他到南海牧马。
  秦穆公费了好大劲儿,才打听到百里奚的下落。穆公求贤心切,准备以重金将百里奚赎回。可是公孙枝表示反对,说:“您这样做,反而使楚国知道了百里奚是稀世人才,他们还能放人吗?”末了,他给穆公出了一招。
  秦穆公从谏如流,就派人去对楚国人说:“吾国有滕臣百里奚者,逃至贵国,欲将其逮捕归案,请以五张黑公羊皮(五羖羊皮)赎回。”
  楚人不疑有诈,欣然同意做了这笔亏本买卖。
  百里奚到了秦国,秦穆公迎于郊外,亲自为他打开了囚车之锁,向他询问国家大事。
  百里奚辞谢说:“我乃亡国之臣,不值得询问。”
  秦穆公说:“虞君不用子,故亡,非子罪也。”
  随后,秦穆公与百里奚促膝谈论国事三日,十分投机。穆公感到如虎添翼,大为高兴,要封百里奚为“上卿”,授以国政。
  这时候,百里奚已是70多岁的高龄老人了。
  一部失意者的流浪史到此结束,终于修成了励志的正果。
  百里奚不忘旧谊,又向穆公举荐了蹇叔。他说:“我游齐、游周,曾经两次听从了蹇叔的劝告,躲过了灾祸;第三次没听他的,就遭遇了虞国的灭亡而成为奴。蹇叔之识,无人可及呀!”
  穆公于是派人携带重金,去宋国请来了蹇叔与其子西乞术。
  与蹇叔一谈,果然英才,穆公便分别封百里奚和蹇叔为左、右庶长,位列上卿,并称“二相”。
  百里奚是秦国有史以来第一个来自山东列国的“客卿”,开了一代新风。他起自草根,严于律己,勤于政事,时人不无亲切地称其为“五羖大夫”。
  这位五张羊皮大夫,相秦不过七年,但声望极高。到后来商鞅变法时还有人评价,百里奚做秦国的相国时,“劳不坐乘,暑不张盖,行于中国,不从车乘,不操干戈。”
  也就是说,他出门不坐车轿,天热不打伞盖,在首都大街上行走,没有护卫队随行。
  好官一位呀!
  秦穆公重用百里奚,也是为后来秦孝公开门招贤纳士开了一个先河。
  令人唏嘘的是百里奚的老妻杜氏,自从百里奚出游,说话间也有40年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杜氏就独自带着儿子孟明视,艰难度日。
  后来母子俩被迫逃荒,辗转来到秦国。她听说百里奚做了相国,起初还不大信,在街头偶然望见,也没敢相认。最后杜氏想办法进相国府做了洗衣妇。一次,趁着百里奚欣赏音乐之机,她自告奋勇加入乐队,抚琴而歌:
  
  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母鸡,烧门闩,今日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一听,大惊失色,连忙起身询问。夫妻俩这才相认。
  秦穆公闻听此事,也不胜感慨。
  百里奚之子孟明视与蹇叔之子西乞术,皆孔武有力。此外还有一位从本国招来的白乙丙,也是武夫。三人均被秦穆公拜为大夫,号称三将,共同掌管征伐之事。
  至此,秦国将相齐备,人才荟萃。就连天下闻名的相马专家伯乐、九方皋,也跑来服务了。
  这时候的秦穆公再转过头来,打量东边的晋国,心里就一点也不虚了。

  
  9、虎视眈眈面向晋国
  
  
  韬晦了没多久的秦穆公,在当上了晋献公姑爷的第二年秋,就觉手痒,竟披坚执锐,跃上战车,向老丈人发起挑战。他亲率军队斩将过关,与晋军激战一日,拿下了河西战略要地河曲,踏出了窥伺河东的第一步。
  自此,大秦之黑穗旗,矛头所向一直朝东,秦晋两国关系进入多事之秋。
  令穆公数年间不安于枕的霸业大梦,折腾得他再也按捺不住,大捷过后,就把都城所在地的雍水,更名为“霸水”。又新起一座宫殿,呼之为“霸城宫”。
  就在翁婿之间即将展开生死较量之际,老谋深算的晋献公出事了,一命呜呼!
  他身后留下的晋国,是一个泱泱大国,地广人众,猛士如林。可是,山中若没了老虎,山也就不成其为山了。晋献公一死,晋国立刻陷入了长达20年的内乱。
  动乱是由晋献公生前的好色而引起。
  晋献公一生勤奋“播种”,竟生有八子。老婆也多达五个,其中有两对是姐妹。
  大太太齐姜,生了太子申生。
  二太太大狐姬,生了公子重耳。
  三太太小狐姬,生了公子夷吾。
  这大狐、小狐是一对姐妹,来自狐氏部族。狐人属于狄人的一支,世居在今山西中部一带。
  第四、第五位太太,是大小骊姬,分别生了儿子奚齐、卓子。这对姐妹,来自骊山之戎,其心机和谄媚之术非同小可。
  大骊姬生了儿子奚齐,野心顿然膨胀,起了小老婆最容易萌生的夺嫡之意。替儿子夺嫡也就罢了,其手段又极为阴险,以至千年之下也留有骂名。
  那时在晋国,申生、重耳、夷吾三人素负贤名,百姓都呼为三公子。
  骊姬要为儿子铺路,就设法撺掇老公,把三公子赶出政治中心绛城。晋献公过不了美人关,照办了。但骊姬还不罢休,又在献公面前故意掩面垂泪。献公怜香惜玉,当然要问个究竟,骊姬就顺势把一通谎言拿来懵老头子:“申生因君上宠爱臣妾,出口不逊,图谋犯上,此事朝野皆知。臣妾一死无足惜,只恐连累君上不测。君上莫如一刀宰了臣妾,以安申生。”
  这一篇漏洞百出的谎话,激得晋献公大怒,分不清血缘与非血缘哪个更亲了,只想一刀宰了儿子。可是,在春秋时代,诸侯还不能专制到不顾舆论。要杀太子,总要有个合法理由。
  老头子正在沉吟之际,骊姬出了个主意:可以派申生带兵去讨伐皋落狄人,让他死在狄人刀下,要是没死,则以战败为由,治他死罪。
  晋献公想也不想,就依计而行。但是没料到申生伐狄,一举获胜,班师后,又侍奉君父更勤——你总不能无缘无故杀一个英模人物吧?
  这问题难不倒骊姬,她又出一招,说梦见了已故大太太齐姜。大太太在梦中带话,希望申生去她的居住地曲沃给母亲祭祀一下。
  申生马上照办。祭祀过后,又按照礼法,把祭祀用过的肉带回来给老爸享用。骊姬就在这个环节中下手,在肉里下了堇毒和鸩毒。
  晋献公被蒙在鼓里,刚要吃肉,骊姬就拦住,要人先喂狗,再让一名小奴隶先尝尝。结果不问而知,狗死人亡!
  晋献公一看,申生果然有害我之意,这不是弑父之罪吗?于是,要宰了申生。
  公子重耳知道事态严重,跑去劝申生说:“你什么都明白,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想法对父亲说呢?”申生说:“不行。父亲有骊姬才得安乐,我说出来会伤他的心。”重耳又说:“那你为什么不逃走呢?”太子说:“不行。父亲会说我想谋害他。天下哪有能收留弑父者的地方?我能逃到哪里去呢?”说完,跑去新城太庙,再拜叩头行礼,上吊身亡。
  申生就这么死了。一切正如骊姬所料,她又再接再厉,诬陷重耳和夷吾也是“下毒门”的同案、晋献公恨恨不已,下令追缉二儿子和三儿子——为博得美人欢心,多杀几个亲骨肉又算什么!
  申生是死脑筋,舍生取义去了,可是剩下的两位公子,脑筋还不死,闻风逃命。重耳逃到了母亲家的狐氏部落,夷吾逃到了一个嬴姓小国——梁国(今陕西韩城)。
  晋献公如愿以偿,终于立了宠姬的儿子奚齐为太子。
  献公老矣!就在他的一系列昏招达到顶峰时,他自己也彻底发昏了,在一阵神经错乱中暴亡。
  
  他一死,大臣们立刻分为两派,展开了激烈的权力之争。以太子傅、大夫荀息为一派,是托孤派,遵守晋献公遗嘱,拥立奚齐为国君;以大夫里克、郑丕为另一派,是权臣派,觉得奚齐的君位来得不正,暗地里策划拥立逃亡在外的重耳为君主。
  里克等人树大根深,朝中力量甚大,索性阴谋杀了奚齐,但荀息仍坚持愚忠,又立了小骊姬的儿子卓子为国君。
  这下子,里克火起,又杀了卓子,连带冥顽不灵的荀息、祸国殃民的骊姬,都一勺烩给宰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里克现在的算盘打得好:国内的公子没有像样的,国外还有两个有声望的公子,无论迎回来谁,自己都是拥立功臣,可保一生的荣耀。
  他派人去狐国迎接重耳,但重耳被政治斗争搞怕了,坚辞不受。
  里克只得到梁国去迎接夷吾。
  ——好戏就从这里开始。
  强邻晋国发生政坛动乱,秦国君臣早就坐不住了。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对于晋国高层的这个权力真空,秦国应该如何作为,回报才能最大?
  秦穆公思考得茶饭不香、无法入眠。急火攻心,竟然卧病在床,一连五天不醒。刚一睁眼,就说:“我梦见了上帝,上帝命我平息晋乱。”
  这事到底有没有?上帝不可能有,但秦穆公这番话,大概是有。据说史官马上记录了下来,藏之于史料馆。
  秦穆公说出这番话来,满朝文武都很高兴:这不是天示大秦吉兆么?当下,穆公就在霸城宫举行了紧急会议。议题是:上天授命秦国来挽救晋国,看谁当晋国的君主最好?
  秦国现在已经是华夏第四大国了,连中原大国晋国的国君人选,都有秦国置喙的份儿了,这一态势,真乃今非昔比!
  古时通讯不发达,晋国连里两位新君、又先后掉了脑袋的事,晋国君臣大概还不知道。讨论结果是,晋献公儿子虽多,大多为废物,只有重耳、夷吾还行。
  然而,两人之中,那个最好?穆公君臣都拿不太准。
  聪明人百里奚提出了建议:“重耳奔于狄,夷吾居于梁,都距此不远,君上可派人前去吊唁,借机考察两公子的品行为人,从中择一,岂不是好?”
  秦穆公觉得不错,就派公子絷代表自己,去慰问两位逃难的晋国公子。
  公子絷先去的狐国,见到了一身丧服的重耳,却不想重耳对来使很淡漠,行礼完毕,就告退了。
  公子絷纳闷,赶紧拜托重耳府上的看门保安,进去传句话儿:“公子若有意当国君,秦国愿以车马为公子前驱。”
  这话说得文雅,实质上是说:你要是想干,我秦国派兵护送你回去。
  这是秦国干预晋国国政的第一次尝试。晋国的内乱,徒授人以柄,秦国打这以后,就以武力威慑或者干脆出兵,三次干预晋国立新君的事,史称“三置晋君”。
  再回头去说那重耳,难道是天资不行,反应迟钝?不是。重耳极有城府,虽然知道论资排辈的话,国君也该轮到他了,但国内托孤派余党尚在,里克等重臣又能对君主操生杀之权,自己还有几个兄弟在,回国的变数——太大了!
  国君不是不可以当,但他还要等一等。
  日前里克派人来迎接,他就推脱说:“重耳不孝,逃亡四方,更有何德何能窥伺大位?还望顾命大臣另立贤明。”
  公子絷的话,当时就传了进去。重耳对秦国的表态略感意外,便与跟随他逃亡的大臣赵衰商议。
  赵衰不同意,说:“依靠别国之力登上君位,即使能做到,也不大光彩吧?”
  重耳转身就出来,对公子絷说:“父死亲丧,重耳已形同枯槁,何敢做他想?”说完,伏地大哭,声震屋梁。
  公子絷知道游说不成,也领略了重耳的城府之深,怅然了一会儿,便打马去了梁国。
 
  
  此时躲在梁国的夷吾,也没闲着,他也得到了国内大乱的情报。不过,他的思路,与重耳哥哥截然相反,他认为:到手的机会岂能错过?
  他不仅没有退让,反而采取了主动。里克派人来请他,他喜出望外,答应把“汾阳之地百万”送给里克,把“负葵之地七十万”送给丕郑。
  ——这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一笔巨额贿赂了。目的,就是要让权臣里克、丕郑死心塌地做他的内应,让他能顺顺当当归国去当老大。
  另一方面,夷吾也留了个心眼:国内纷乱如麻,权臣手握生杀予夺大权,自己孤家寡人地跑回去,总不大牢靠。于是他对秦国特使公子絷提出,请秦国派兵护送自己回国,以防中途生变。当然了,请也不是白请,慰劳费大大的,那就是,以河西八城(黄河与北洛水之间)相赠。
  秦穆公哪能不同意啊!这简直太好了,既得土地,又扬威风,何乐而不为?
  于是在秦穆公九年的一个好日子里,霸城宫前驶出了浩浩荡荡三百辆战车,黑旗猎猎,铠甲耀日。白发飘飘的老臣百里奚,手持穆公亲授的符节,与孟明视等三虎将一起,率队护送夷吾回晋国。
  这又是一次武装游行,但秦国不再是谨小慎微的“附庸”了,而是要为另一个大国“置君”。旗甲赳赳,何其堂皇!
  老秦人的霸气,已隐然腾起。昔日被山东诸侯鄙视的“戎狄之邦”,如今已可以染指大国内政了,这因为有了神鸡的保佑吧?
  但是,这支队伍神气了没有多久,就全体让人家给上了一课。渡过滔滔黄河,还没等踏上晋土,秦国武士们就呆住了,只见岸边黄尘满天,旌旗蔽日,一队约莫百乘的战车队伍正在源源开来。
  这是哪家的队伍?
  ——是春秋第一霸主齐桓公的队伍。
  秦穆公在河西逐渐崛起时,虽已是齐桓公称霸的末期,但霸主地位仍令人生畏。此时齐桓公也注意到了晋国的局势,看准时机出手了:老大就是老大。
  他的来头那就大了,奉周天子之命,率诸侯来到权力出现真空的晋国,也是来帮助“置君”的。而且情报工作已做到了前头,知道秦国大队正在护送夷吾回国,就派隰朋率一百乘战车,前来黄河边迎候。
  武装游行也是一种较量。秦国官兵一下就明白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齐国的队伍,旗帜更绚丽,铠甲更鲜明,这才是超级大国之师!
  想称霸?想当老大?要凭国力、军力、号召力。
  秦虽新锐,前路仍长。
  齐桓公给了秦军一个无言的警示,秦军也只有低首下心的份儿。于是,两支队伍并行,算是目标一致,合力帮助晋国的新君归国。
  引起这么多“国际力量”的关注,夷吾的风头出大了。不仅诸侯武力护送,周王室还派了大夫王子党,奉周天子之命帮助他确立新君地位。一番隆重的仪式之后,他如愿以偿,当上了国君,是为晋惠公。
  但是,这个依靠内外力量合谋登上宝座的晋惠公,一登台就变了脸。“背内外之贿”——当初答应人家的好处,不认账了。
  赖账一般是有难度的,可这个人,是个玩权术的高手,最善于使连环套,他不怕。
  首先他把里克、丕郑这两位权臣分开,先派丕郑携带公函去秦国,告诉秦穆公,事先答应的地,给不了啦。
  这个活儿不好干,就让丕郑去干吧。秦穆公要是发了火,把丕郑当场给宰了,那更好。
  可是,秦穆公没发火,忍了。
  秦穆公知道,夷吾这个小舅子敢赖账,是因为有齐国在一旁盯着。秦国如果发兵去讨账,恐怕要与齐国的力量对撞。现在,秦国还没对撞的资本。
  秦国不动。好,果然在预料之中,晋惠公又开始第二步——除掉里克。
  政治潜规则是,贿赂要先给,然后办事。而里克已经帮忙把事办完了,还想要什么贿赂?这种权臣,前为申生党人,后为重耳党人,最后许以贿赂才是我党人,怎么能靠得住,只有杀!
  晋惠公召来亲随郤芮,问计:“里克有迎纳之功,怎么杀他才能占住理?”
  郤芮说了一番话,说得晋惠公再无顾虑,就派郤芮去里克府上执行。
  郤芮到了里克家里,传达晋惠公命令:“君上有话:您迎驾有功,倘使没有你,我坐不到这儿,但您连弑奚齐、卓子二君,逼杀一大夫荀息,当您的君主不亦难乎?请您还是自裁吧。”
  说得有没有理?有理。
  里克这才知道诺言靠不住,威权有限度,只有叹一声:“不有废也,君何以兴?欲加之罪,其无辞乎?”撇下了一句千古成语,拿剑自刎了。
  
  正在出使秦国的丕郑,听见里克被逼死的消息,三魂出窍。这不是要拿我们这些申生党人祭刀了吗?那“负葵之地七十万”,原来是钓鱼的饵!
  ——他为砧板,我决不去做那条鱼。
  于是,丕郑与秦穆公商量,我就给你们当卧底吧。有夷吾在,你们就别想得到河西地盘,这都是夷吾的两个亲信吕省、郤芮在搞鬼。若除掉这两人,夷吾就没了左膀右臂,又能何为?
  秦穆公正咬牙恨着他这无赖的舅子,听了眼睛一亮。
  丕郑献计说,请您出具公函一份,由臣下捎回晋国。信中就说,吕省、郤芮是舅子的功臣,您十分仰慕他二人,想见见,另附上一份重礼。您舅子贪利,收到礼品必遣二人来,来了您就赏他们一人一刀!剪除了您舅子的这两只翅膀,您再以重兵护送公子重耳归国。而我呢,则联络申生党诸大夫做内应,里应外合,您的夷吾舅子,就只有出逃的份儿啦。
  秦穆公正被忘恩负义的晋国气得肝颤,又苦于投鼠忌器,不敢得罪齐国,一听此计,大叫一声好。于是,挥笔修书一封,说秦晋是何等关系?甥舅一家,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河西之地在晋,与在秦国无异,此事不用提了。另外,我国最近要举办大比武,久闻吕省、郤芮功夫了得,我十分想与他二人当面切磋,请给我这个面子。
  晋惠公收到秦国公函和聘礼,乐不可支,出示给吕省、郤看。那吕省、郤芮跟随惠公流离多年,是何等精明,立刻看出不对。
  第一,丕郑使秦,带去的礼薄,怎么带回来的礼反而厚?
  第二,里克死,丕郑竟无兔死狐悲之情,出使回来后为何一声不吭?
  这太不合常情了!
  吕省、郤芮两人一碰头,马上有了共识:丕郑这老狐狸,必是在秦国说了我们什么坏话,什么大比武,分明是诱我上钩。这样的人不杀,必为后患!
  不过,杀,也要有理。吕省、郤芮发现,丕郑回国后交往频繁,府邸里人来人往。于是将此异常情况密禀晋惠公。
  晋惠公也起了疑心,同意派卧底打入丕郑府中,没几天,就把情况摸个一清二楚:原来是丕郑联络了申生旧党——世称“七舆大夫”的几个人,日夜谋划怎么响应秦国,迎回重耳!
  这还了得!
  晋惠公下令,将丕郑与共华、贾华、叔坚、骓歂、缧虎、特宫、山祁等“七舆大夫”一伙,先后收捕,全部宰掉。
  丕郑在回国途中,一度很担心自己的安全,曾在途中向同伙共华询问:“我可以回国吗?”共华说:“我们几个在国内,都没有受里克案株连,你是出使秦国的,当然可以放心回来。”结果,这判断全错,晋惠公杀了丕郑。
  共华的哥哥共赐得到消息,连忙跑去找弟弟:“兄弟,跑吧!快要轮到你了!”共华倒还是一条汉子,说:“让丕郑大人放心回来,是我出的主意。是死是活,我都要在这儿等着。”
  共赐顿足道:“嗨,迂腐吗不是!这事儿有谁知道啊?”
  共华说:“不行!”
  随后,他抛出了落地有声的三句话——
  “知而背之不信,谋而困人不智,困而不死无勇。”
  啥叫“春秋大义”?这就是。他意思是说:我是知情者却瞒着,这是不讲诚信。我给人出谋划策却让人身陷罗网,这是不聪明。我遭遇困境却不敢面对死亡,这是没勇气!
  然后他又说:“我担着这三大恶名,又有什么地方可去?你跑吧,我姑且在此等死。”
  里丕之党就这么被一网打尽。只有丕郑的儿子丕豹,侥幸脱逃,出奔秦国。
  丕豹满怀杀父之仇,跪在秦穆公面前哭诉:“晋君已经没有群众基础了。他赖您的账,杀死里克,忌恨身边大臣,大家本来就不满。如今他又杀死我父亲和七舆大夫,他在全国的党羽马上就散了一半了。您要是去讨伐他,他一定会被群众逐出晋国。”
  秦穆公虽然年轻,但早已不是愤青了,多年历练,已使他学会了做事留半步。沉吟半响,才答复说:“要是他真的没有拥护者了,怎么还能杀这么多人?他的罪,还不到该死的程度吧,罪足以死的人,不会稳坐。稳坐的人,那就是罪还不足死。胜败那可是变化无常的哦!那些可能被晋君杀掉的人,都逃离了晋国,谁还能起来把晋君赶跑呢?你还是等我考虑考虑吧。”
  秦穆公这段话,充满了大智慧。
  他按下了愤青丕豹,没有发兵去讨逆——没把握成功的事,先不忙做。至于丕豹,精神可嘉,秦穆公留他在秦国做官,封了个大夫。
  此后,秦晋并未交恶,姐夫、小舅子照常联络。两国还曾联合出兵,去救过一次周王室。那是在周襄王三年,几个戎人部落攻入王城,把东门一把火给烧了。
  周王室积弱如此,舞台就只能让给诸侯。秦穆公的这次勤王,又进一步提高了他的声望。无论是周王室,还是诸侯国,都不再敢小瞧他。
10、甥舅两国撕破脸皮开打
  
 
  秦穆公十二年,晋国遭了殃,年成不好,民间发生大饥荒。舅子没办法,只好向姐夫借粮。
  强邻之灾,就是我之福祉,这是一般的世俗逻辑。借还是不借,秦穆公征求臣下的意见。
  丕豹不忘复仇,提出可以趁此机会出兵,讨伐晋国。他们都没粮食吃了,哪还能拿得动长枪大戟?
  但是蹇叔、百里奚不同意。两位老臣过去在民间吃过苦,说的话很有深度。
  蹇叔说:“灾荒无常,谁都难免。应该借。”
  百里奚补充说:“其君是恶,其民何罪?”
  穆公一听,心里有数了,立刻命令援助晋国。大米、小米调集了数万斛,从雍城到绛城,舟楫相接。运粮船出了渭水入黄河,出了黄河进汾水,几十天连轴转,其规模之大,竟被秦人命名为“泛舟之役”。
  秦国的国君,在我们印象中似乎都不大仁义,可能是如此。但秦穆公确实就这么仁义。大批的粮食送给人家救灾,解救的大部分还是草民吧。等草民们缓过神来,对秦国自然有感恩之心,这就是军力之外的影响力,也算国力之一。现在的人们比较务实,不大好理解这个。
  可巧隔了一年,秦国也遭遇旱灾,发生了大饥荒,而晋国却是丰年。老天爷在压跷跷板,轮流着折腾这甥舅两国。
  秦穆公按照常人逻辑,想当然地去向舅子借粮。
  这事儿,晋惠公也需要和臣下商量。近臣虢射建议说:“乘秦之大饥,可以攻打,必有收获。”
  这是晋国愤青的思路了,晋惠公想不到太远的事,一听就高兴。不但粮食不给,还要请你们尝尝我长枪大戟的滋味。紧接着,他就招兵买马,调集队伍,准备第二年狠狠打击饥饿的老秦。
  这个夷吾舅子,欺人太甚!秦穆公获得情报,大怒,干脆先发制人,就在秦穆公十五年九月,率领秦军强渡黄河,杀入晋国的韩原(今山西河津东)。晋惠公早就把军队集结好,浩浩荡荡来迎战,两军就在这里展开决战。
  阵前,双方都是剑拔弩张,就等主帅一声令下。
  春秋时打仗是真正的先礼而后兵,两国国君要交换宣战通知书。晋惠公在通知书上写道:“寡人不想欺负您(毕竟看姐姐面子),仅带战车六百乘,但打您怕不在话下。您要是知难而退,那么正合寡意。如果您不退,我也想退,只是将士们不让啊!”秦穆公被奚落,不想玩文字游戏,回信道:“我陪您玩。你要当国,我陪您;您要粮食,我借给您;您要开战,我哪能溜啊?玩吧咱们!”
  晋惠公并不是废物,你想,他的亲随吕省、郤芮都是天下第一功夫高手,他也错不了。大战一起,他挺立战车,横戈长啸,冲到了前头。秦军也有薄弱环节,被他一冲,纷纷败退,盔甲、旗帜散落满地。晋惠公越战越勇,冲到前头去抢东西,竟然脱离了自己的队伍,车子陷在泥泞中拖不出来了。
  秦穆公远远望见,立刻率卫队赶来,将晋惠公团团围住。
  晋惠公不孬,被打得鼻青脸肿也还在搏斗,眼看就要被秦军生擒。恰在此时,晋军一支主力战车队撵了上来,反而把秦穆公和他的卫队围在了核心。
  晋军见围住了敌军统帅,兴奋得大叫。一士卒冒死上前,一把揪住了秦穆公战车左侧的战马。一位晋军将领杀到近前,挥戟猛刺,一家伙刺中了秦穆公的胸甲。
  “噗”地一声,戳进去六层牛皮甲,只剩最后一层没透,否则秦穆公就成了羊肉串。
  情势万分危急!就在此时,忽然战场上一阵狂呼,从阵角不要命地杀进来一彪人马,共有三百人。一阵狂砍把晋军击溃,救下了胸甲开裂的秦穆公。又一阵狂砍,竟然杀上了晋惠公的战车,活捉了晋惠公!
  这是哪来的神兵天降?再看,这三百勇士,连正规铠甲都没有,原来是老百姓!
  秦穆公定了定神,下了战车,问他们从哪里来?一问才知,这是自愿随军作战的岐下地方的老百姓。穆公一下就记起来了,以前有一次去岐山脚下游玩,一没留神,走失了一匹心爱的战马。寻了半天,才发现,马已经被当地一群老百姓给抓住杀了,正架起大锅熬马肉吃呢!
  侍从警卫长大怒,要把这三百多馋嘴的老百姓送到衙门去治罪。
  秦穆公断然制止,走近村民说:“老乡,吃马肉不喝酒,要伤身啊,你们知道不?”说罢,挥手叫部下拿酒来。
  村民们不但没受罚,反而喝了宫廷酒,都感激涕零,总想找个机会报答君恩,这次随军参战就是为了报恩,没想到在关键时刻起了大作用。
  秦军押解着战俘晋惠公,得胜还朝,一路上歌声嘹亮自不必说。回到首都,秦穆公就向全国发布公告:“全体国民一律斋戒,晚上独宿,寡人将以晋君祭祀天帝!”
  夷吾小子,姐夫要送你去见见我们的白帝了。
  要杀大国的国君?这事惊动了周王室,周天子从洛邑派使者来说情:“晋侯与我,我们三百年前是一家,看我的面子,可饶恕乎?”
  秦穆公还没想好怎么答复,夫人穆姬、也就是夷吾的姐姐也来求情了。穆姬和已故太子申生是同母姐弟,和夷吾是异母姐弟。虽不是一个妈生的,毕竟是一个爹,她不能坐视。
  穆夫人一身丧服,从头白到脚。脚上啥也没穿,在古代叫“跣足”,表示至为诚恳、至为哀伤。
  穆夫人态度很坚决:“我要是救不了我弟弟,就一直穿这身丧气的衣服,君上要是不怕倒运,就看着办吧。”
  秦穆公长叹一声:“寡人原想,捉住晋君怎么也是为天下除害立功,却不料周天子来说情,你也让我郁闷。罢罢罢!”
  就这样,舅子的命,被姐姐从姐夫手里救出。
  秦穆公把夷吾安排到国宾馆住下,还送给他牛、羊、猪各七头,管饱。
  穆公之所以不杀舅子,倒不完全是听了枕头风,而是考虑到,以秦国之蛇,还吞不下晋国这头象。那么杀了晋君也确实没有实际意义,不如放回去。有了这次教训,夷吾自然会心有惧意,秦国再控制晋国也就会容易一些。
  夷吾果然是怕了,最后与秦国签订了屈辱条约,内容是:秦国答应放夷吾回国,继续做晋君;晋国割让河西八城以示感谢;晋国太子圉入秦为质;秦穆公将宗室一个女孩怀嬴作为女儿,嫁给晋太子圉为妻,秦晋两家成为世代联姻。
  这条约的实质,就是割地。河西之地,一纸而得。
  从此大秦的疆域,往东就达到了黄河。秦晋两国,以黄河为界。
  晋国,我看你还能威风多少年?
  
  晋惠公夷吾在栽了这个大跟斗之后,多少受到些触动,想想自己也是够混的,今后该怎么办,心里还没数。于是在有可能被释放前,派郤乞为自己的代表,先回国去,把消息告诉在国内的亲信吕省。
  吕省给郤乞出了个主意,让郤乞召集国人,假借晋惠公名义赏赐国人,“以悦众”。同时假传惠公之言:“秦将归寡人,寡人不足以辱社稷(我不够资格当国君了),你等可改置新君,以代犬子圉也(我儿子也不行)。”众人听了,都感动得大哭。
  在软弱的时候,说软话,是政治家的基本常识。吕省、郤乞就这么以赏赐“悦众”和以国耻激发,取得了国人的支持,为晋惠公顺利复位打下了基础。
  群众情绪一起来,就好办了。吕省这时候才出面,召集群臣,继续煽动:“国君因败亡在外而愧疚,他并不为己忧,而是为咱们大家忧,这不是大恩惠吗?这样好的国君还流落在外,我们怎么办?”
  群臣齐问:“是啊,我们该怎么做,国君才能回来?”
  吕省说:“晋国这一败,国穷了,咱们应该增加生产,也就是增加国家税收,富国强兵,辅佐太子,以作为后备。这样,别国看见我们虽然没有了国君,但还有接班人,就不敢存觊觎之心。我们群臣和睦,兵甲增多,友好国家都来相助,敌对国家心怀恐惧,不是很好吗?”
  于是众人都同意实行经济改革,模仿秦国实行了“爰田制”。
  什么叫“爰田制”?现在的专家也搞不大清楚,大概就是老百姓的田地有好有坏,如果官府授田之后,终身不变,得到坏田的草民吃亏就大了。因此“爰田”就是换田,三年一换,好处均沾,以激发大家的生产积极性。
  这事情,因触及到利益集团的利益,平时搞不动,但是在国耻的激发下,实行起来就很容易。
  接着吕省又提议全民皆兵,众人又是哄的一声同意,“于是乎作州兵”。州兵,就是地方军,属于民兵预备役,平时为民,战时为兵。
  “穷则思变”,真是没错呀。晋国趁着国耻之机,顺利推行了经济改革和军制改革,一时颇有复苏之意。
  最后,吕省亲自去秦国迎晋惠公归国。
  吕省不愧是政治场中的老手,在与秦穆公对话的时候,暗示秦穆公,晋国并不怕失去国君,因为已经有后备,同时他也拼命给秦穆公戴高帽子,说您老人家对敝国的国君,能置、能俘,当然也能放,真乃“德莫厚焉,惠莫大焉”!
  这一番说辞,说得秦穆公大悦。据说,晋惠公能在囚禁之中享受“牛、羊、猪各七头”的待遇,就是在吕省拍马屁之后才提供的。
  这个待遇,在春秋时叫做“七牢”之礼,是诸侯来做客才能享用的。
  晋惠公终于顺利回国了。他在复位之前,先杀了导致他阵前被俘的失责者,用以立威,然后才进入首都绛城。
  从此秦晋两家,暂时无事。
  在晋惠公执政第十四年的时候,忽然病倒,眼看就要不行了!
  秦国在此期间,则继续扩张,先后灭了梁国、芮国。其中梁国的国君梁伯,是个好搞面子工程的人,经常大兴土木、筑城挖沟。被征发参加大项目施工的百姓,因疲于奔命,整天怨声载道。国中多次传出谣言说“秦军来了”,引起全社会惶恐。这样的国家,当然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被送往秦国做人质的太子圉,听到这些消息,忧心忡忡。他想:“我母亲家在梁国,今梁被秦灭,我在外被秦轻视,在内又无援助。父亲卧床不起,万一咽了气,秦必然扣住我不放,而晋国大夫也会忽视我,改立其他公子为新君。”
  晚上,他就对老婆怀嬴说,“我今日若不逃回,晋国可能就不是我的了。怎么样,你敢跟我一起逃吗?”
  怀嬴是个知晓大义的女子,她说:“您是一国的太子,被质于此,想回国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国君让我来服侍您,为的就是要让你安心。如果我跟着您跑了,那就是有背君命,罪就大了。怎么做您自己看着办,甭和我讲,我是不会跟您跑的,但也不会去告密。”
  有这么好的老婆,太子圉的君主做不做都无所谓了(后来证明也是如此),但男人不为权力动心的,极少。就这么,太子圉乔装打扮,潜出了秦国。
  秦穆公听说太子圉在这个关键时刻跑了,气得破口大骂:“竖子忘恩负义,天必不饶!”
  他怎么气得这样?因为,太子圉一跑,秦穆公手中就少了一个能要挟晋国的砝码。把自己的干女儿嫁给这个“竖子”,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好向晋国要价呀!
  秦穆公叹息一声,夷吾这父子俩,没有一个讲信用的,只后悔当初没辅助重耳上台!
  想到这儿,他一拍案,决定打发人寻找重耳,帮助重耳坐上晋国的国君宝座。不然,秦晋两国又该扯不清楚了。
  太子圉逃回晋国后不久,晋惠公终于撑不住了。临死前,托孤给吕省、郤芮,撒手而去。太子圉如愿以偿坐上君位,是为晋怀公。
  晋怀公登台后,最担心的就是其他公子还在,怕有人来夺位。吕省、郤芮谙熟晋国政界状况,说:“君上不必担心诸公子,唯有对您的伯父重耳,要小心提防!”
  于是晋怀公发布了一道命令,凡是随重耳逃亡在外的,限期三个月内返国,逾期不归者,死!其父兄子弟,均有义务召唤亲属归国,不尽义务的,一并去死!
  这是要剪除重耳的翅膀,让他一个人在外流落至死。
  重耳现在在哪儿,晋国人也不清楚。
  一时之间,秦晋两大国,都在加紧寻找那位名气极大的隐身人。
 
  
  11、再选出一位舅子回晋国执政
  
  
  秦穆公要找重耳,向各国撒出了不少卧底,几个月后,情报回来了——重耳在楚国。
  这个流亡的晋公子现在混得还不错,是楚国的上宾,若想把他接到秦国来,需要楚成王点头。于是秦穆公派公孙枝,带了聘礼去见楚王,告之这个意思。
  重耳这时候在外流浪已经19年了,生生把个老青年熬成了老头。自始至终跟着他流亡的,有赵衰、狐偃、介子推等一大批死党。
  他先后走过的国家,没有十个也差不多。其间,遭人家白眼的时候也有,险些被夷吾刺客干掉的时候也有,落架的凤凰,一言难尽。
  比较典型的,是重耳流浪到了曹国。曹共公听说重耳的肋骨是连成一片的,好似一大块搓衣板,很好奇,就趁重耳洗澡的时候,偷窥了一下子。这算是哪门子事?重耳知道后,感到是奇耻大辱。
  以后到了宋国,宋襄公送他20辆马车。又到了郑国,郑文公拒绝接待。最后到了楚国,楚成王设宴款待,问重耳以后打算如何报答楚国。
  重耳正色答道:“万一将来晋楚之间有战事,我情愿命令晋军退避三舍(九十里)。”
  楚成王要的就是这句话!
  既然有了这句千古成语,那你就住下吧,没问题了。
  但是楚国的大夫子玉,听出来重耳绝非庸碌之辈,于是建议楚成王马上杀死重耳,以免他将来为患楚国,但是楚成王不听。
  到了楚成王这儿,人家终于能高看一眼了,重耳喘了一口气。忽闻秦穆公派特使来请,重耳一惊,知道出头的日子快到了,但是又担心楚成王不肯放人。于是重耳就玩了个虚的,表示不想走:“大王如此善待我,我是真的不想去秦国。”
  楚成王早知道他的心思,嘿嘿一笑说:“楚和晋,离得太远啦,公子要是有什么机会想回晋国,得经过好几个国家(黄花菜都凉矣)。而秦国呢,和晋国紧挨着,朝发夕至(就如两千年后的和谐号),多好啊。现在时机不错,秦晋交恶,正是上天赐你的好机会,老兄,还是去吧。”
  重耳这才放了心,连忙拜谢楚王,然后就和公孙枝一道去了秦国。
  秦穆公听说重耳到了,喜形于色——这个舅子还像个样。他亲自到郊外迎接重耳,待之以国宾之礼,安排在国宾馆住下,但是上的猪羊什么的,各类只有五头,那时叫做“五献”,是给各国的公子之礼。
  紧接着就解决生活问题。秦穆公给重耳送来了五个嬴氏宗室之女,不要什么名分,就是做做家务,连带陪睡。
  很奇怪,在这五个女子之中,居然有一个就是怀嬴!
  这不是太子圉的老婆吗?
  是。但是此刻重耳并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起来洗脸,一个侍妾低头端了一盆水来,请重耳洗手。重耳心事多,洗完手,挥挥手叫那女子把盆端走,不小心,把水珠洒在了女子脸上。
  女子大怒,“咚”地一声把铜盆摔在地上:“秦晋是对等国家,你如何敢如此轻慢?”
  重耳大惊,随从的臣子也被惊动了。大家一调查:哦呀,原来这烈女就是怀嬴!
  这下子不是要得罪秦穆公?于是随从臣子不由分说,把重耳的上衣扒下,一把绳子捆了,算是赤膊请罪。
  秦穆公知道了,倒还不好意思,对重耳解释:“这个怀嬴,是宗室女子里最有才德的一个,就因为嫁过太子圉,所以不敢正式许配给你,反正也就是“奉巾执帚”,洗碗扫地的干活,要不要随您。”
  重耳犯难了:不错,太子圉是跑了,怀嬴这时候算是守寡。但是问题还很多呀,一是,她毕竟是侄媳妇,差着辈儿呢;二是,这怎么还重复利用啊?
  这“二手房”,收还是不收?重耳和随从们郑重其事地商量。大家引经据典,认为重耳和太子圉虽然是同姓叔侄,但是志不同道不合,已是陌路,“取其所弃,以济大事,不亦可乎?”
  “以济大事”,四个字打动了重耳,猛地醒悟。他一拍案说:收!不仅仅是收,还要举行大婚。
  就这样,一个烈女,促进了两国友好关系。
  这位“怀嬴”,其实连个真正的名字都没留下。周朝女子没有姓氏和名字,在文献记录上以家族姓氏为名,姓是从夫的。比如,怀嬴嫁给了太子圉,太子圉后来做了晋怀公,所以她姓“怀”,名字“嬴”就是娘家的姓。后来她嫁给了重耳,重耳回国当了晋文公,后世又称她“文嬴”。
  经过一番考验,秦穆公了解了重耳的脾气秉性,认为他和夷吾父子决然不同,识大体,讲信义,送他回国去当国君,大体可以敲定了。于是秦穆公隆重设宴,向重耳摊牌。两人按照周朝时的路数,在酒宴上各自念《诗经》,进行了一场交易。
  秦穆公先朗诵,是一首《采菽》:“君子来朝,何锡予之?”诗句的意思是说,君子来朝拜我,我拿什么赐给你呢?
  里面暗含的意思是,你将来可是我的附属国,不要忘了。
  重耳明白,连忙拜谢,当即朗诵了一首《黍苗》:“芃芃泰苗,阴雨膏之。”诗句的意思是,小苗嫩嫩,全赖雨水浇灌呀。
  暗含的意思是,公之大恩,我哪敢忘?
  秦穆公哈哈笑了,又吟诵一首《鸠飞》:我一定帮你飞回晋国。
  重耳赶紧答一首《河水》:我执政了以后,一定像河水归海一样向着秦国。
  秦穆公豪气勃发,吟啸一声,最后朗诵了一首《六月》,诗的原意是歌颂周宣王返国中兴的。秦穆公就借这个典故,正式表了态。
  妥!主宾皆大欢喜,拍板成交。秦穆公喜孜孜地敬了重耳一大杯:舅哥,你就等着瞧吧。

  
  转过年来,秦穆公二十四年初春,也就是太子圉刚把国之位坐热了才半年时,秦穆公就发动了。
  他召集大臣,开始制造舆论:“过去晋献公与我是铁哥们儿,诸侯没有不知道的。可惜他撒手而去十年了,后继者都不是什么善类。这么搞下去,恐怕他们的宗庙都要都要长荒草了(要亡国呀)!这个事儿要是搞不定,我就妄为晋献公的至交兼姑爷了。现在我想辅佐重耳,让他回晋国去当国君。你们说如何?”
  重耳在秦,彬彬有礼,与秦国大臣百里奚过从甚密,又有穆夫人这一层关系,所以秦国的大臣们对他多有好感。
  群臣知道秦穆公又要施展抱负了,去扫他人瓦上霜,在朝议上没有不赞成的。此事遂成定论。
  兵贵神速。就在晋怀公(太子圉)发布对重耳属臣限期三个月自首的通告之后,没过三天,重耳就进入了晋国的国境!
  这次是秦穆公亲自带领百里奚与大将公子絷、公孙枝、丕豹等,送重耳从雍城出发,急驱黄河边。
  秦国太子罃,素与重耳友善,在雍城送别之日依依不舍,一直送舅舅重耳至渭水北岸,赋诗以赠:
  
  我送舅氏,至于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在场者无不感动,潸然泪下。“渭阳”就是指渭水北岸,此后,这个词儿就代表了甥舅之情。
  护送大军来到黄河口岸,秦穆公设宴饯行,叮嘱重耳:“公子返国,勿忘寡人夫妇。”
  重耳诺诺,热泪盈眶。
  秦穆公便下令,分军一半,由公子絷、丕豹护送重耳过河,自己率大军屯于河西,为重耳撑腰。
  重耳的随臣中有一个叫壶叔的,平时主管行李之事。他在收拾行装时,仍将平日用的残筐烂碗、敝席破帐,一件件都搬上了船。还把宴席上没吃完的肉干,也当成宝儿,摆列在船内。
  重耳见了大笑:“吾今日入晋为君,餐餐美食吃不够,这些残敝之物,留之何用?”于是喝令,都抛弃于岸,一点儿不留!
  随臣中的狐偃,是重耳的舅舅,见此情景暗暗叹息:“公子还未得富贵,就先忘贫贱。我等同患难之人,将来还不是像这破碗一样!”
  于是狐偃从怀中掏出秦穆公所赠白璧一双,献给重耳说:“公子今日一渡河,便是晋界。臣若再跟从无益,愿留秦国,为公子外援。这白璧一双,算是我心意。”
  重耳大惊,忙细问缘故。
  狐偃说:“以前公子尚在漂泊,臣不敢辞。今入晋,再无问题矣。臣奔走十九年,心力耗尽。就如这残筐烂碗一样,不可再用;正像这敝席破帐一样,不可再设。臣因此求去!”
  重耳一下就明白了,垂下泪来:“舅舅责备得对,此乃孤之过。”于是命壶叔把那些已抛弃之物,全都取回。又面向黄河立誓道:“孤返国,若忘了舅舅之劳,不与同心执政者,子孙不昌。”随后,把狐偃所献白璧投于河中,说:“河伯为盟证也!”
  这时介子推也在船中,听到了重耳对狐偃的发誓,明白了狐偃的用心,笑了:“公子之归,乃天意也。这个狐偃,想窃以为己功乎?此等贪图富贵之辈,吾羞与同朝!”自此,介子推便有了隐居之意,以至于后来引出了“寒食节”的故事,流传千古。
  这次重耳确实是牛,往日沦落客,今为摘桃人。随着重耳一起踏上晋土的,有秦军的牛皮装甲车500乘、精锐骑兵2000名、步卒5万名。
  重耳方面,也有晋大夫栾枝与郤溱、舟之侨等做内应,聚集大批私人武装,在国内准备起事。
  秦国大军过河往东,抵达令狐城,城官拒不开门。秦军一拥而上,先锋丕豹奋勇先登,把城官一刀斩之。临近各城见势不妙,都望风迎降。
  秦军战马长嘶,鼙鼓动地,晋国组织起来的所谓“州兵”,哪里敢和这样的铁军相抗衡?
  晋怀公闻报大惊,连忙调集全国的车乘甲兵,命吕省为大将、郤芮副之,开到了庐柳地方,以拒秦兵。
  哪想到,秦军主帅公子絷,成功地策反了这两个晋怀公死党,晋国军队遂后退至郇城,观望不前。
  是啊,大军压境,任什么死党,也得先顾及自家性命。
  吕省、郤芮曾参与过迫害重耳,为打消他二人顾虑,重耳特派舅舅狐偃与秦军主帅公子絷,前往郇城大营,与二人歃血盟誓,抛弃前嫌。
  随后,这两个叛徒,就把重耳迎到了郇城的晋军大营中,请重耳发号施令。就这样,重耳在没当上国君之前,就先当上了全军总司令。
  
  晋怀公傻乎乎的,还在等两位心腹传回捷报呢,久久不见动静,好生奇怪,就派了太监(那时候叫寺人)勃鞮前往晋军大营,催促开战。
  勃鞮走到半路,听说大营发生了政变,重耳掌军权了,便慌忙跑回来禀报。晋怀公惊了一身汗,急忙召集郤步扬、韩简、栾枝、士会等一班大臣商议。可是这一班大臣,全都是重耳的粉丝,平日里见晋怀公专宠吕省与郤芮,心里早就有气,于是都道:“他二人位高权重尚且背叛,召我等来,何济于事?”
  众大臣一个都不靠近,朝堂上转眼空荡荡的。晋怀公知道事不济矣,叹了一声:“孤不该从秦私自逃回,放弃了秦国强大后援,蠢么!”
  太监勃鞮见主子忏悔也是无益,连忙劝说:“我听说,群臣已有私约,要迎新君,主公犹豫不得啦!我给您赶车,去高梁(今山西临汾)躲一躲吧。”
  晋怀公想,现在想回到怀赢的被窝里,重做人质太子,也是不可能的了。遂长叹一声,出奔高梁去了。
  且说重耳在晋军大营坐稳后,由随臣和两个叛徒护送着,进了曲沃城。留守绛城的一班老臣特地赶来,将重耳迎入绛城即位,是为晋文公。
  重耳从晋国出逃那年,年岁就不小了,已经43岁;最后到秦国时,已经61岁;至复国为君,年62岁矣!折腾大半生,总算是苦尽甜来。
  如今,晋文公从被通缉者,一下就变成了要抓反贼的人,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高梁,刺杀了晋怀公。这个晋怀公,前一年九月才上的台,转年二月就被宰了。命运何其无常!唯有身边的太监勃鞮,还算忠心,把尸首收而葬之,洒下几滴泪,然后潜逃回绛城。
  晋文公吃水不忘挖井人,设宴慰劳秦君大将公子絷等人,又厚厚犒赏了一回担任护送的老秦人兵团。
  正在胡吃海喝的当儿,丕豹忽然跃出,哭拜于地,请求改葬他的父亲丕郑。
  晋文公心里也难受,点头应允。等一代老臣的葬礼办完后,晋文公想留用丕豹,丕豹却不干,“当啷”甩出一句话来:“臣已委身于秦庭,不敢事二君也。”说完,随公子絷回到河西,去向秦穆公复命了。
  秦穆公见大事完毕,心满意足,下令班师回朝。
  赳赳老秦,这一回的车轮马蹄声,可谓声震山东各国了!
  
  按说晋文公从此该无忧了吧,却也不是。国内局势并不稳。从他老父亲起,已经换了三朝了,各种政治群体利益交错,不是一下就能摆平的。
  第一个不稳定的,就是吕省、郤芮。当初反戈,是因为迫于秦军势大,但是叛变后仍心存疑虑——不秋后算账的领导,有吗?
  他们见晋文公即位了好几天,并不封赏一个有功人员,也不杀戮一个有罪之徒,动向很诡秘,于是更怀疑这里面有问题。两人商量道,这么提心吊胆地等着,太难受,不如率家丁造-反,一把火烧了晋文公的宫殿,立别的公子为国君。这样,永绝后患,新君也会感激俺们。
  这是典型的“有功才能坐稳”论,当下属的,有这样的思路也不为怪。
  两人商议着:“这掉脑袋的事儿,在朝没人可以商议,只有那个没卵的勃鞮,以前受怀公之命去刺杀过重耳。现在重耳即位,勃鞮必然怕被杀。此人可邀来共起大事。”
  他们派人找到了暗藏的勃鞮,告诉他焚宫之事,勃鞮果然愿意参加。三人就歃血为盟,约定二月晦日各方会合,夜半举事。
  这晦日,乃是每月的最后一天。吕、郤二人布置好,就各自前去自己的封邑,召集徒众。
  但是在这之后,勃鞮突然反悔,他也在转着“有功才能坐稳”的念头,于是深夜去叩见狐偃。
  狐偃大惊:“你怎么来了,不要命了么?”
  勃鞮说:“请国舅引见,我在主公面前自有话说!”
  狐偃不敢怠慢,去禀报晋文公。但晋文公听了禀报后,不能释怀,说:“今寡人回国,他有何面目来见?你让他快跑吧,晚了我可就要宰他了!”
  狐偃奏道:“勃鞮必有情报而来,君上请务必见之。”
  等勃鞮告完密,晋文公这才知道事态严重,遂与狐偃商议了多时,做了周密安排。
  先是预备好了一辆温车(即古代的小卧车),放置于宫中后门,留几个人等候。然后晋文公召来心腹内侍,嘱咐了一番。
  当晚,晋文公照常就寝。到了五鼓,忽然爬起来,谎称偶感寒疾,要拉肚子,让小内侍端着灯去厕所。一拐弯就溜出后门,与狐偃一块儿,登车出了城。
  第二天一早,宫中都传遍了,说主公有病,各位夫人来寝室问安,内侍都挡了驾‘
  天亮后,百官齐集朝门,却不见晋文公登殿,来到宫门询问,才知道国君病得不能下床了,改在三月朔日视朝。
  这三月朔日,就是三月第一天。吕、郤二人知道后,都高兴得不得了。
  哪知晋文公此时已经与狐偃离开了晋界,进入秦国。他们派人送了一封密书给秦穆公,约秦穆公在王城相会。
  秦穆公听到报告,心知晋国有变。于是假托打猎,当天就启程赶到王城,来会见晋文公。
  见面后,晋文公说明来意。秦穆公仰天大笑:“舅哥哟,天命已定,吕郤之辈,何能为哉?吾料定你的左右,必能办下这两个贼,哥哥勿虑也!”随后,他派大将公孙枝屯兵河口,打探绛都方面的消息,随机应变。
  晋文公呢,就暂时住在王城,等候国内消息。
  
  勃鞮告密后,秦文公答应有赏,让他不动声色地做卧底。勃鞮怕吕、郤二人生疑,索性就住进了郤芮家里,天天假模假式地与郤大夫商量“大计”。
  到了二月晦日这天,勃鞮对郤芮建议:“主公约定明早视朝,想来他的病可能是好多了。我们在宫中放火,他是一定要往外跑的。这又如何应对?我看,请吕大夫扼守前门,郤大夫扼守后门,我率家丁看住朝门,凡救火之人全部挡住,把个重耳活活烧死!”
  郤芮不防有诈,欣然同意,将此计通告给了吕省。当天晚上,众家丁分几路埋伏在宫墙外。到了三更时分,就在宫门放起火来。
  宫人们在梦中被惊醒,乱成一团,吕、郤一党的徒众持刀闯入宫内,左右搜寻,一面大呼:“不要走了重耳!”
  也是该着宫人倒霉,刚被大火烧得乱窜,又遇见凶神恶煞的闯宫暴徒,被砍得头破血流。
  叛乱的主谋吕省气势汹汹,提着长剑闯入寝宫,搜寻晋文公,但床上床下都看了,却连鞋子也没寻见一双。
  不一会儿,郤芮也提着剑从后门杀来,二人碰了头。郤芮急问:“干掉了否?”吕省无言以对。两人顿时焦急起来,又冲进火海仔细搜寻,但仍然无果。
  就在这时,忽听宫外喊声大作,勃鞮跑过来说:“狐、赵、栾、魏等各大夫,都率领家丁来救火了。天一亮,国人聚集,我们怕不好脱身,还是先出城再说吧。”
  一伙叛贼跑出城去后,众大夫率人扑灭了火,却寻不见晋文公。正疑惑间,赵衰说:“主公必有准备,先行避开了,我们只须守好都城就是,静候主公回来。”
  吕、郤二人跑到郊外,派人进城打探,得知晋文公未死,诸大夫紧城门不动,一时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卧底勃鞮又开始忽悠说:“重耳的儿子公子雍,现就在秦国做官。多少年来,俺们晋君的废置,皆出于秦国之意。您二位过去就与秦君相识,咱们不如谎称宫中失火,重耳不小心烧死了,去请秦君协助,迎公子雍回国做国君。只要这事一定,重耳就算是活得活蹦乱跳,也难再入都城了。”
  这个主意,简直漏洞百出,连走投无路的两个叛徒也是疑疑惑惑:“那秦君如何肯接纳我等?”
  勃鞮又开始诈:“这不难,我可先去试探。行就行,不行咱们再说。”
  二人想想,也只有这样。于是勃鞮西行至河口,得知公孙枝正屯兵河西,就渡河求见,向秦国方面通报了情况。
  勃鞮是卧底,公孙枝当然掌握,当下就给两叛贼写信一封,称“闻贵国新君葬身火海,二大夫有意于推举公子雍,此主意当然为我国君所赞同”,诱骗吕、郤前来。
  两叛徒得信,喜上眉梢,立刻率队赶往河西秦军大营。公孙枝连日款待,笑容可掬,最后说:“俺们主公闻报,现已在王城等候,你二人随我去见见,你们的队伍暂留此地,等回来时再带走如何?”
  这小儿科式的钓鱼法,竟唬得吕、郤二人深信不疑,轻易就与命根子武装分离了。
  秦穆公在王城接见这两个人,劈头就说:“公子雍已在此了!”
  二人大喜,说:“愿求一见。”
  秦穆公即向屏风后喊了一声:“新君出来吧!”
  围屏后簌簌一阵响,慢慢踱出一位老头儿。两人一看,魂飞天外:原来是晋文公!
  余下的,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晋文公痛斥叛贼,命勃鞮将二人拖出去斩了。二人这才知道:被个卧底给涮了。
  要说吕省、郤芮二人,还算有些才略,侍奉晋惠公、晋怀公父子多年,可谓忠臣,错就错在不该当叛徒,结局还是死,却落得个千古恶名。
  消息传回国内,留守诸大夫皆大喜:“果不出赵衰所料也!”赵衰等人,赶紧预备好了车驾、仪仗,到河东去迎晋文公。
  晋文公这次是又得了秦穆公助力,感激不尽,于是提出:要用亲迎夫人之礼,把怀嬴接回国。
  秦穆公说:“这哪成?弱女子已失身于子圉,做正房有辱您的祖宗,就做个二奶、三奶便好吧。”
  晋文公说:“秦、晋世代交好,不这么办,怎能体现这骨肉深情?况且我此次狼狈逃出,今日以大婚之名回去,岂不是脸上很有光彩?”
  昔日称“舅哥”,今日唤“姑爷”,秦穆公反过来做了晋国的老丈人,心中大喜,遂邀请晋文公先到雍城。准备好香车宝马,把怀赢等五名赢姓女子一块儿拉着,秦穆公又亲自送到河口。
  临别,又派精兵三千护送,算是给怀赢的陪嫁仆人。队伍过了河,那边赵衰等一干大臣早在迎候。晋文公和怀赢夫妇下了船,一块儿登车,风光十足地回到了绛城。
  秦穆公执政之后,几乎把一半的精力都花在了晋国上面。“三置晋君,世作甥舅”,这也算春秋间的一段佳话。
  晋文公再次回国,可就一飞冲天了。受过苦的人,一般都知谨慎、知发奋,晋国在他治下迅速强大,对外则尊王平乱,会盟诸侯于践土,成了核心国家。由此,晋文公竟然先于秦穆公一步,成了春秋霸主。
  有人说秦穆公这么做不值,为何要帮晋国这个忙,让它一天天烂下去不是好?
  不过,我看秦穆公是个有大抱负的人,扶植重耳上台,是不忍心目睹晋国人民遭罪,同时跟一个理性国家为邻,也是为自己争得和平发展空间。终晋文公一世,秦晋两国真就像民间甥舅一样,亲如一家。
  晋国之所以能够先称霸,足见秦国的实力从根底上还是不如晋,还要等待时机。秦之得益,不在这一代,而在后世。即使秦穆公本人看不到这一点,这也是事实。
  
  13、一代雄主贪便宜吃了个大亏
  
 
  晋文公满腹雄才大略,19年未得施展,一旦坐上君位,就显出了他的超级天才。
  即位当年,也可以说是上天照顾吧,他奇峰突起,做了一件漂亮事。这一年秋,周王室发生内乱,周襄王的弟弟王子带想夺权,带着狄人攻击周襄王。周襄王顶不住,出奔于郑国。
  第二年,周襄王实在忍受不了委屈,派人到秦晋两国,通报了祸乱情况,向秦晋求助。晋文公当仁不让,出兵护送周襄王回国,秦国也同意出兵协助。两大强国之兵如泰山压顶,轻松就宰了王子带,平息了叛乱,把周襄王请回来复位。
  这一次,晋文公举的是“尊王攘夷”大旗,占住了道义制高点,不仅得到周襄王的土地赏赐,在中原的威望也骤然提高,诸侯不得不服。
  后世曹操的谋士荀彧叹道:“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服从;汉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
  这说的就是要按政治潜规则办事。做下属的,一定要捧“一把手”的场,只要捧好了,就能顺风顺水。
  此后,仅仅过了四年时间,晋文公的励精图治就有了大效果。秦穆公二十八年这年,晋文公率军与楚军展开了一场大战。
  这时候的楚国,仍是晋文公昔日的恩人楚成王在执政,但为了大国崛起,晋文公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楚国势力在扩张,晋国不能坐视,两国为了各自的同盟国终于撕破了脸皮。
  两军开战之初,晋军弱,楚军强,但是晋国方面的战略正确,在外交上又争取到了秦、齐两国的加盟,形成三强对一强。
  楚成王是大智慧之人,一看不好,便不想打了。但是楚军的主帅子玉,骄傲自负,坚决要打。当年就是他,曾经劝楚成王杀了重耳以免后患的。
  子玉瞧不起晋文公这个当年的破落户,可是,晋文公早已今非昔比,要给楚国一个永远的国耻了。
  在决战中,晋文公见楚军逼近,势不可挡,便借口要履行当年对楚成王做的许诺,“退避三舍”,其实是避开了楚军的锋芒,后撤到预定的战场城濮(今山东鄄城西南),与秦军、齐军会合。
  决战当天,晋军一部以虎皮蒙在马上,连冲带吓唬,首先击溃了楚军阵营中最弱的陈、蔡同盟军,导致楚军大溃。好在楚军主力还算保全,撤退至连谷(今河南西华境内)。主将子玉被迫自杀,将一世英名丧尽。
  这场战役,是中国古代战争史上极为著名的以弱胜强战例,恐怕连美国西点军校如今都要学习。
  城濮之战后,晋文公在践土(今河南荥阳东北)隆重朝见周襄王,专门给周襄王修了一座行宫。在此,晋国会盟诸侯,向周王献上楚国战俘,成为盟主。后来周襄王又正式命晋文公为侯伯(诸侯之长),一跃而成为“春秋五霸”里的第二位霸主。
  晋文公的成功,简直像在变政治戏法,看得秦穆公眼花缭乱。晋国的两次主要军事行动,秦国都派兵给予协助,但却是处于配角地位。
  秦穆公此时的微妙心理与战略打算,不好推测。能够确定的是,由于与晋修好,向东发展不可能了,秦国扩张唯一的出路是向西、向南。
  就在这个时候,晋文公给他送来了一个机会。
  
  秦穆公三十年,晋文公派特使到秦国,邀请秦国一起出兵伐郑。晋文公这次的略意图与出师名义,极具“春秋无义战”的特色,实质上是为扩张、为本国利益,对外却要说得义正词严。
  晋文公在做流亡公子的时候,途径郑国,郑文公当时觉得对落魄公子投资的意义不大,因此拒绝接纳。晋文公现在是霸主了,就要来追究郑国当年为何不进行“风险投资”的罪。
  而在骨子里,是晋国瞄准了东南方的这个邻国,要向南扩张,借此进一步压迫楚国。
  对这个机会,秦穆公迅速做了一个判断:秦国早晚是要向东扩张的,现在晋国不宜去碰,那么,如果能在郑国方向取得一点成果,作为将来东进的立足点,也还不错。于是,就派兵前往,组成了秦晋联军。
  这样一个态势,就算是楚国也要心跳,郑国哪里能扛得住?郑文公一面哀叹“出来混,早晚都是要还的”,一面请老臣烛之武出面,去秦军大营做说客。
  烛之武既老练又忠诚,连夜用一根绳子缒出城门,潜入秦营。只用了一席话,就让秦穆公打了退堂鼓。
  老臣在政坛历练久了,说辞用的是典型的攻心术,他不说郑国多么可怜、请宽恕之类,只谈秦穆公最关心的秦国利益。他说,晋国与郑国为邻,吃掉郑是为了扩大领土。而秦国呢,与郑国八竿子打不着,中间隔着个晋国,还隔着个周王室。您帮晋国灭了郑国,有什么好处?主公啊,可知“邻之厚,君之薄也”!
  这话太厉害,一下就刺中了秦穆公的软肋。
  烛之武接着又给秦穆公开出支票,说您要是留着郑国,您将来往东边去,我们就是您的接待站啊!
  这下,秦穆公大悦,当即就和郑国立下盟约,双方成为战略伙伴,然后,留下三员战将带领一支小部队就地驻戍,自己带着大军跑回去了。
  秦军一撤,晋军觉得局面难弄,也只好撤了。
  晋文公心里当然不高兴。这件事,标志着甥舅两国从此开始离心。
  又过了两年,一代霸主晋文公去世了。说来也真不简单,他上台执政总共才七年,就创下了天下霸业,使晋国的霸主地位维持了一百多年。
  就在这时,秦国在郑国的驻军将领杞子等三人,送来了一份绝密情报,说郑国人极为信任秦军,让秦驻军掌管了都城新郑的北门钥匙。君上可“潜师袭取郑国”,到时我们把城门一开,就什么都解决了。
  这可是天时、地利、人和!秦穆公在狂喜之中做出了错误判断。
  晋文公卒了,天下霸主也该轮到我了。拿下郑国,就是开辟了一块东进基地,机会不可错过!他随即下令,由“三虎将”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为帅,领兵袭郑。
  但是百里奚和蹇叔坚决反对,蹇叔苦谏道:“千里劳师,隔着好几个国家去偷袭远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等大军到达,郑国必然已有备,军队白跑一趟,还容易发生哗变。况且你大军远行千里,谁还能不知道?”他之意,此事断不可行!
  这的确是秦穆公一生中仅有的一次发昏。此次袭郑,是无后方作战,一旦受挫,将全军覆灭。且行军路线的一侧就是晋国,极易受到狙击。就算是拿下郑国,也只是远离本土的一块飞地,实不易守,不过是一块鸡肋罢了。
  ——货不在便宜不便宜,而在于有用没用。
  但是秦穆公不听。他太渴望成功了,当即派出400乘战车、2000名精兵组成奇袭部队,浩浩荡荡出发了。
  出师之日,蹇叔随秦穆公为大军送行。三虎将中的西乞术,是蹇叔的儿子。蹇叔想到此去凶多吉少,就哭着对孟明视说:“孟子,君上能见到大军出国门,可是见不到你们回来了!”
  秦穆公气得胡子上翘,派人去斥责蹇叔:“你知道什么?简直是个老不死的!”
  蹇叔只得叮嘱儿子西乞术,此去晋人最可畏,若晋来袭,必在崤山!
  “三虎将”壮年气盛,没把老爷子的话当一回事。大军一路上耀武扬威,路过周王城北门时,傲慢无礼,视天子为无物。
  
  周室的王孙满见了,慨叹说:“秦军之为,如此不合礼法,想不败也难啊!”
  这一路,也确实是千里迢迢,从秦都城雍城出发,沿渭水而下,东渡黄河,过崤山,进函谷关,军队着实疲惫。等到了滑(音念“骨”)地,走了快两个月,已是次年的早春二月了。
  滑是个弹丸之地,是晋国的一个边区。此地离郑国边境尚有十多里,离新郑还有大约百里。
  这时,秦军大队迎面撞见一位郑国商人弦高,正赶着12头牛西行。
  弦高是个爱国主义商人,见秦军浩浩荡荡往自己的祖国进发,暗暗心惊。于是连生意也不做了,派人赶快回新郑报警,又急中生智,把12头牛赶进了秦军大营,对孟明视一拜,谎称:“我乃郑国使者,受我国君之命,以肥牛十二头犒劳秦师。”
  秦军“三虎将”一听:完了!郑国早已有备,我军若继续前进,岂不是中了钓鱼之计?
  偷袭不成,“三虎将”不想惊动郑国,只好对弦高说:“我等此来,只为滑地。”矢口否认有觊觎郑国之心。
  为了圆谎,“三虎将”只得顺手灭了滑(今偃师东北),然后班师回国。
  郑文公得报,连忙加紧了新郑的戒备,严阵以待。秦驻军首领杞子发觉机密已经泄露,连忙逃往了他国。
  跑了一趟,虽然没损失什么,但毕竟无功而返,“三虎将” 怏怏不快,带队按原路往回走。
  但是,秦军的行动,惊动了晋国。
  上次秦晋联合伐郑,秦国说跑就跑了,晋国已很感不快。现在正值晋文公丧期,别人吊唁还忙不过来呢,秦军却悄悄通过晋国边境,趁机破滑,这不是大不敬吗?
  晋国老臣先轸、栾枝等被激怒了,进言说,不能轻松放他们回去!
  晋文公的儿子晋襄公也被激怒了,他特地穿起墨染的丧服,调集三军,激励将士道:“秦侮我孤,因丧破我滑!”
  古话说“哀兵必胜”,晋军还没出手,劲儿已经鼓足了,要宰光这些不懂礼貌的家伙。
  晋国随后又暗暗联络南部的“姜戎”,一起出兵,把军队埋伏在了秦军归国的必经之路——崤山的悬崖峭壁处。
  秦军进入崤山峡谷时,时节已是初夏。大军携带者灭滑时掠来的牛马、女子,缓缓而行。
  西乞术看到山势险峻,忽然想起老父临别前的叮嘱,心中不禁有一股寒意,提醒主帅孟明视:“此地险峻,家父送行时有过话,不可不防!”
  孟明视仰头哈哈大笑:“千里往返,未见一兵一卒。过了崤山,便是秦境,还怕他个鸟?”遂不以为意。
  大队蜿蜒进入了东崤山,一切正常。但越走越发觉不对:山上的许多树木,都被人伐尽,再看刀斧之痕,竟都是新的!
  秦军正在疑惑间,忽闻山上传来隐隐的鼓角声——有伏兵!
  孟明视叫声不好,急催大队加速通过。却不料,前锋部队一哄声地叫嚷起来,原来前面峡谷已被伐下的树木堵死。
  此时秦军全队人马已进入峡谷,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得一片杀声响彻山谷。
  晋和姜戎联军以逸待劳多时,此时纷纷跃出,居高临下地杀来。一场混战之后,“大破秦军,无一人得脱者”。
  可怜两千名精锐老秦人,转眼之间横尸荒野。
  三虎将也做了俘虏,被五花大绑至晋君祖庙所在的曲沃。晋襄公准备杀了他们,以祭祀晋文公。
  幸亏晋文公的遗孀、也就是那个怀赢出面,对儿子晋襄公说:“三将贪功,致使甥舅之国翻脸,秦君必恨极这三人,不如放回去让秦君去烹杀他们。如此两国仍可修好。”
  这实际上是向着娘家说话,但晋襄公没听出来,他想想也有道理,就给了母亲这个面子,放了“三虎将”。
  孟明视三人如褪毛之鸡,狼狈不堪地奔至汾河渡口。正待渡河,忽见晋国大夫阳处父,率领着数十人的小队追来,大叫:“且住!”
  三人愕然,连忙找了个小船,催促船夫手忙脚乱地离了岸。
  阳处父赶到河边,下得车来,打了一躬,说明了来意:原来是来践行的。
  孟明视哪里肯上岸,只是回了个礼,说:“不必了,还要多谢贵国不杀之恩!”
  原来,阳处父此来,果然有重大使命——要擒拿三将。
  释放三将时,老臣先轸并未在场,他闻知后,跑来找晋襄公质问:“我等冒死血战才抓获此囚,如何凭一妇人之言,就放走?孺子糊涂!”
  晋襄公是聪明孩子,一听就明白了:杀了这三人,就等于砍掉了秦军的头,起码也能震慑秦军若干年。于是,命令阳处父赶紧去把三将诓骗回来。
  阳处父见三将不肯回头,又谎称晋襄公要将好马一匹相送,你们这就带走吧。
  孟明视完全明白了,打了一躬,哈哈大笑说:“多谢多谢!等三年后我们再来领受恩赐吧。”说罢,小船已飞驶而去。
  三将军脱险,刚松了一口气,忽然想起:按秦律,全军覆没者,将领必处死罪。回去后不还是个死?三人不禁又闷闷不乐起来,到了雍城,他们却惊见秦穆公一身缟素,亲率群臣在郊外迎接他们。
  三位将军羞愧难当,一齐跪倒在地,请求给予死罪。
  秦穆公对着三人泣曰:“寡人不听蹇叔劝谏,致使三位受辱,这是我的过错,你们有什么罪?”
  随后,他恢复了三人过去的官职俸禄,更加厚待。
  自此秦穆公一心想着报崤山之仇。他立即将以前所俘虏的楚将斗克释放,与楚国结好,共同对付晋国。
  第三年,秦国便对晋国发动了猛烈进攻,以示报复。殽山之役中的败将孟明视,再次担任秦军主将。
  严格来讲,在殽山之役中,晋军属于偷袭,胜之不武。而这一次,秦晋两军是摆开了堂堂正正之阵,堪称一次军力的总较量。
  秦军来势凶猛,晋襄公亲率主力迎战,两军在彭衙一带(今陕西白水北)决战。彭衙是在秦国的地盘上,可见会战一开始,秦军就打得不大顺手,被迫在境内进行决战。
  早在崤山之役的第二天,晋军营垒里曾发生过一件事。晋襄公把俘虏的秦军先锋官褒蛮子捆了起来,派“车右”(战车右边之将,为主将的副手)莱驹用戈去宰了他。褒蛮子突然拼死大喊:“手下败将,你有什么权力杀我。”这一声喊如晴天霹雳,声震屋宇。褒蛮子借势用力一挣,将捆他的绳子一下迸断,跳将起来就要夺武器。
  莱驹吃了一吓,手一软,竟然把戈掉在了地上。晋襄公吓得赶车就跑。旁边恰好有一位叫狼瞫的小校,一跃而起,捡起戈一通乱砍,砍掉了褒蛮子的头,又一把抓起莱驹追上了晋襄公的战车。
  晋襄公对这位勇士大为赞赏,就任命狼瞫作了自己的车右。
  在这之后的一次作战中,老将军先轸不知为何,看着狼瞫不对头,就撤下了他,换了另外一人做晋襄公的车右。狼瞫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吃了先轸。
  狼瞫的朋友见状,对狼瞫说:“何不死?”狼瞫说:“尚无死地。” 他朋友说:“俺们一起发难,杀掉那个老杂毛先轸吧。”狼瞫却说:“死而不合于道义,非勇;为国所用,方为勇。姑且等着瞧吧!”
  彭衙大决战的当天,秦晋两军摆开阵势,狼瞫率领徒众不要命地冲进秦军阵中,晋军将士见己方竟有这等勇士,都热血沸腾,跟着就冲了上去,一鼓作气将秦军击败。最后勇将狼瞫战死在了阵上。
  晋军获胜后,又率宋、陈、郑联军展开战略反击,攻下了彭衙和汪(今陕西澄城)。
  秦穆公丧师失地,心情沮丧。他终于强迫自己正视现实:虽然自己能够三置晋君,但晋国之强,自己的有生之年恐怕不能摇撼。秦国的扩张方向,今后主要不应向东,而应向西。
  崤山之仇,是一定要报的,但“打过黄河去”这个宏伟蓝图,就丢给子孙们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