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人格精神的思想渊源


blueski推荐 [2009-9-21]
出处:《江苏工业学院学报(社科版)》0902期
作者:刘丽琴
 

摘要对墨子人格精神的研究,学术界侧重于墨子人格特征的研究,没有考察墨子人格精神的思想渊源,缺乏历史依据。墨子人格精神是出自于多元化的思想基础:其源于尧舜禹之道、源于清庙之守、于地域文化、源于实践而独创,通过探究墨子人格精神的多元化思想渊源,为墨子人格精神提供历史依据,以解决学术界对墨子人格精神历史根源的盲区。

  关键词:人格精神 墨子 思想渊源  

  先秦时期墨家学派的创始人墨子以吃苦耐劳、热心救世的三代圣王作为榜样,并在实践中形成了兼爱天下的胸怀、匡时救世的侠义风范、言信行果的务实作风等独特的人格魅力。墨子人格精神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其人格似涓涓溪流,千年流转不息,有着恒久的超越时空的生命力。在风云激荡的近代中国,国家的前途茫然、命运未卜,为了救亡图存,其间的领袖人物均认识必须与人格的重塑、国民的觉悟相结合,正是基于这种唤醒国民人格精神和救国救民的需要,他们找到了墨子这一光辉的人格典范,作为重塑国民人格的榜样。当时许多学者重新弘扬墨子人格精神的价值,以墨子为典范,想以墨学来拯救处于危难中的中国。现代学者们结合现代社会发掘墨子的思想精髓,使其呈现出了新的活力。本文以人格精神为视角,探究墨子人格精神的思想渊源,为其人格提供历史依据,以解决学术界对墨子人格精神历史根源的盲点。

  一、人格与人格精神

  我国传统文化认为,人的精神价值表现为人格,人格则是人的生命精神价值的实现。因此,人格往往与精神联系在一起。所谓人格精神,是指人的精髓、核心、本质、内在的灵魂和安身立命之处,既体现人对宇宙、生命的认知,也体现人所追求的理想生活,同时还表现在人的社会实践以及其人格。鲁讯曾感叹“人是要一点精神的”。在这里,精神往往是一种理念,是一种信仰,是一种品格,并且带有积极、肯定的意味。当一个人不仅关注自身生存,而且还能够关注他人的生存、关注世界时,他的精神是高贵的。因此,人格精神是主体范畴的人的具体个性、道德准则和道德规范等方面在其身上的凝结,它使人有着充实的内容和饱满的生命力。

  人格的功用和意义正是在于“给人们的自觉意识树立一个目标,使人们在人格修养上向着好的方向、向着完善人格的方向努力。”[1]墨子人格精神不仅是真与善的和谐统一,而且是在较高层次的人格理念指导下的人格模式,它对于社会成员的人格塑造起着标尺和导向的作用,是做人的方向和标准,体现着人生追求和价值取向。因此,墨子人格精神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笔宝贵财富。

  任何理论的出现都是适应时代的需要而产生的,总有一种外在的背景渊源承载着这种理论的产生、变化和发展。此外,任何思想家的思想常常受制于那个时代的一般知识水准和思想状况,并与思想者本人的出身、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为此,必须考察墨子的生平和生活的时代背景。

  二、墨子生活的时代背景与生平

  春秋战国时期,既是中国古代史上新旧交替的时期,也是一个充满了变革与动荡的时期,而且还是中国文化繁荣、思想活跃的黄金时期。

  周在灭商以后,形成了一个相对统一的王国。“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诗·北山》)周天子实行世袭制和分封制,按血缘关系为王族成员分配爵位和官职,让他们协助管理政务,大封诸侯,赏其民,赐其土,形成了众多的诸侯国,使他们“以藩屏周”。这样一来,周天子对各诸侯国有相对的控制权,各诸侯国对周天子有服从的义务。当时,人们的心目中,周天子受命于天,王权神授,是全国的中心,周天子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和地位。但是,到了春秋末战国初期,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私有土地开始出现,促进了私人工商业的发展,最终动摇了原来王有形式的奴隶制土地制度。由于旧经济制度的变革,从而导致了政治领域中的大乱:周朝王室衰微,周天子的权威一落千丈,各诸侯国不再听命于周天子。相反,各诸侯国却各自纷纷割地称雄,互相征战,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统治权力转移频繁,战乱残酷异常,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析骸而饮之”(《公羊传·宣公十五年》)的现象。当时社会物资匮乏,统治者却奢侈浪费、横征暴敛,使老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总之,“周之子孙日失其序”(《春秋左传·鲁隐公十一年》),以周天子为“天下之大宗”的宗法等级政治体系四分五裂,出现了“礼崩乐坏”的乱世局面。

  随着社会变革的深入,社会各方面也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农业、手工业、商业得到了进一步发展,私营工商业、家庭手工业已经和官营工商业并驾齐驱,工官逐渐失去了原有的职位,工奴也逐渐得到解放,原来由官府、宗族控制的工商业者转化为独立的手工业者;专门从事学术文化的知识分子,即“士”阶层的形成。其范围不断扩大,“士的崛起有两种类型,原属王官的知识阶层下移和原为下层士人的上升”[2];私塾的出现,使“学在官府”的格局被打破。由于政治、经济、文化领域里的新观念、新理论不断产生,儒、墨、道、法、兵等诸子蜂起,从而揭开了“百家争鸣”的序幕,以儒墨两家影响最大,正是所谓“世之显学,儒墨也”。

  墨子,名翟,出身平民阶层,生活于春秋战国之际,宋国人(一说鲁国人),自称“北方之鄙人”(《吕氏春秋·爱类》),人称“布衣之士”(《吕氏春秋·博志》)和“贱人”(《渚宫旧事》)。墨子是个手工技艺精湛的工匠,他曾作过宋国大夫,与鲁国、宋国有着比较深的渊源。

  墨子是一位享有盛名的平民思想家,是由庶民上升而成的士。面对礼崩乐坏,社会失序,博学多才的墨子创立了墨家学派。他把兴邦治国、救世济民作为最高目标,提出自己的主张,意图整合失序的社会,探索新的出路,以构建“兼相爱,交相利”的理想社会。为此,墨子广收门徒,亲信弟子达数百人之多,形成了声势浩大的墨家学派。

  由于墨子出身平民,又因时代环境的影响,最终使他成为平民的代言人。因而,墨子深知平民阶层的意愿。历史一再证明,平民的基本要求非常简单:一是希望有一个安定的社会环境,这有利于他们安心地从事生产;二是保护他们的劳动成果这是他们生存和维持生产的必要条件。然而,这两个基本要求却难以实现。春秋战国时期,民众不仅饱受战争之苦,而且还承受统治者奢侈淫逸生活所带来的重负。面对动荡的社会、苦难的民众,墨子学说自然而然倾向于维护平民阶层的利益。

  对社会和人类进行反思后,墨子深刻地认识到,社会秩序的合理运行,在于个人人格的自我完善。这种人格的自我完善,既是人类社会秩序合理运行的枢纽,又是社会制度稳固的保证。为此,墨子以匡救时弊、兴国安民为己任,著书立说,积极奔走、周旋于列国之间,宣传并亲身实践自己的政治主张。墨子对现实生活给予积极关注与思考,映现出鲜明的忧患意识、入世风骨及救世精神,展现了墨子那种新兴士人崇高而又独特的人格品位。正如冯天瑜先生所说:“春秋以降,礼崩乐坏的社会变动,使士大夫从沉重的宗法枷锁中解脱出来,他们不再像巫史那样全然依附王室,而赢得了相对人格的独立”。[3]

  三、墨子人格精神的思想源渊

  任何一种思想体系都跟前人的思想有一定的联系,都是利用前人所提供的思想资料,从而表现出思想上的继承性,墨子的思想也不例外。墨子虽出生于工匠家庭,但自幼聪慧好学,遍读百国春秋,墨子思想的形成,也有其深刻的思想渊源。探寻墨子思想的渊源,便于我们更好地把握其人格精神的实质和精华。《庄子·天下》说墨子“好学而博”,墨子人格精神的渊源具有多元性并不稀奇。

  首先,尧舜禹之道。墨子喜称尧舜禹汤文武等古之圣王,《墨子》书中提到尧舜禹汤文武14次,禹汤文武9次,文王8次。“古者圣王之事”即圣王之传说,墨子在构建其思想体系时,言必称“三代”,动不离“圣王”,用商周典籍与传说来论证自己的观点。《墨子·贵义》:“凡言凡动,合于三代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者为之;凡言凡动,合于三代暴王桀纣幽厉者舍之。” 墨子以是否符合三代圣王之道为准绳。所以,墨子把古代圣王树为推崇的典范,通过托古者圣王之事,借尧舜禹汤文武圣王之道,曲折地表达自己的政治理想,为墨子人格精神的创立赋予了传统的权威。

  《韩非子·显学》篇记载:“孔子墨子俱道尧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谓真尧舜。”《史记·太史公自序》记载,司马谈在《论六家要旨》中指出:“墨者亦尚尧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士阶三等,茅茨不翦,采椽不刮;食土簋,啜土刑,粝梁之食,藜藿之羹;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举音不尽其哀,教丧礼必以此为万民之率。使天下法若此,则尊卑无别也。”这些史料说明韩非和司马谈都认为墨子思想源于尧舜,并受尧舜的影响。墨子学尧舜之道,以尧舜为楷模,体现了劳身苦心、牺牲自我,言行一致,热诚救世的崇高精神。

  源于夏禹说,在学术界很有影响,《墨子》书中所提禹者多达56次。孔子推崇周公,墨子标新立异,效法传说中的夏禹比周公更古老。《庄子•天下》记载墨子对大禹的礼拜和信服,其中说:“墨子称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跂踽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淮南子•要略》也记载:“墨子……背周道而用夏政。禹之时天下大水,禹身执耒锸,以为民先……故节财薄葬闲服生焉”与此同时,《墨子》一书中对禹的赞美较多:“爱人利人以得福者,禹汤文武是也。” (《墨子·法仪》)“昔三代圣王禹汤文武,此顺天意而得赏也”(《墨子·天志上》)等等,这些史料说明了庄子和《淮南子》都认为墨子思想源于夏禹,夏禹严于自律、节俭勤勉,墨子用夏政,这正符合了小生产者为人处事的要求。因此,墨子自苦为义的品质和大禹思想确有相承性。同时,墨子效仿大禹吃苦耐劳、热心救世的作风,说明了墨子更注重学大禹之精神,学大禹以天下为己任,只讲奉献不讲享受,体现了自苦为极的精神。墨子这种为天下兴利除害、施予天下博大之爱的人格与大禹精神是一脉相承的。

  其次,源于清庙之守。墨子人格精神的内涵与仪礼之学有密切联系。《吕氏春秋·当染》中曾经记载了一则故事,说:“鲁惠公使宰让请郊庙之礼于天子,桓王使史角往,惠公止之,其后在于鲁,墨子学焉。”《汉书·艺文志》称,“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守”。汪中《述学》谓:“墨学本于巫、史,《吕览》:“墨子学于史角之后。”“史角”、“清庙之守”都是指古代执掌郊祀之礼者,即祝史。商周时期,人人崇拜上天、注重祭祀鬼神,那么,墨子思想受到商周占统治地位的上帝、鬼神观的影响就不足为奇。总之,“清庙之守”的尚俭节用、崇祀尊鬼等学说都给墨子的人格精神提供了理论基础,尤其是尊天事鬼的思想,成为墨子人格精神中的终极依据。

  再次,渊于地域文化。不同的地域文化形成不同人群的不同生活方式与思想观念。[4]地域特征对墨子的人格精神也有着很大影响,使其人格精神具有鲜明的地域性特点。墨家学派的兴起,是以墨子为中心,在其讲学、游仕过程中形成、发展起来的。据孙诒让考证,墨子“平生足迹所及,则尝北之齐,西使卫,又屡游楚,前至郑,后客鲁阳,复欲适越而未果”[5]。墨子活动的大致范围是:以宋为中心,东北至齐,西北至卫与郑,东南至越,西南至楚。所以,墨学的最初兴起是在鲁、宋一带,后来才向四方传播和流布。《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云:墨翟“宋之大夫”,《汉书·艺文志》也写到:墨翟“宋大夫”,清朝学者俞正燮说:“墨者,宋君臣之学也”。这些史料说明,墨子曾在宋国为官,其活动中心是在宋国,这意味着,墨子的人格精神深受地域文化尤其是宋文化的熏陶而形成的。

  宋国地处黄河下游地区,在上古的文化区域中,属于东夷文化的区域。宋国原是商王纣之兄微子启的封地,国内保存了殷商的不少风俗,这地区居住着殷商、虞夏等族的后人。在宗法关系很强的上古时代,宋国的习俗通过家庭、家族的途径影响了墨子。《礼记·表记》记载:“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殷人特别注重天神、鬼神的信仰,类似后世所谓 “神道设教” 的思想,用以辅助政治的不足。故此,刘师培指出:“宋承殷人事鬼之俗,民习于愚故墨子尊天明鬼之说得而中之,墨家节用薄葬之说由此起。”[6]冯友兰也认为,“宋人以愚著称”[7]。因此,墨子的损己救世,以自苦为义,摩顶放踵利天下的行为,在一般人看来是愚,然而,这正是宋人代代遗传的性格。因此,只有在宋国这样的历史传统和文化环境才能产生墨子独特的性格。

  而且,宋国在春秋战国之际是一个小国、弱国,又处在楚晋争霸的必经之地。由于战争不断,这使宋国的生产荒废,民不聊生,所以宋人特别渴望和平。宋国这种民俗与民风造就了墨子强本节用的主张,和平非攻的思想。《庄子·天下篇》描绘墨家学派的特点时说到:“不侈於后世,不靡於万物,不晖於数度,以绳墨自矫……墨子泛爱兼利而非斗……其生也勤,其死也薄……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从这里可以看出,墨子那种质朴坚忍的作风与宋地域文化是相近的。

  最后,渊于实践而独创。墨子早年曾学习儒家学说,此点前人有明确记载。《淮南子·要略》说:“墨子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后来墨子因儒学、周礼“烦扰而不悦,厚葬靡财而贫民,久服伤生而害事”,终于“背周道而用夏政”(《淮南子·要略》)。墨子目睹了诸侯争霸,人民饱受战乱之苦,王官贵族奢侈挥霍、荒淫作乐的现实。面对现实,墨子积极参加社会生产实践活动,广泛接触平民,深知劳动人民生活的艰难。在此过程中,墨子以小生产劳动者的立场来衡量、判断、肯定或否定当时的社会生活现象,宣传自己的学说和主张。葛兆光这样评价:“墨子一系则属于十分坚定的现世实用主义,他们有一种极为实用的思路,为了‘富裕’、‘繁庶’、‘安定’,为了消除三大忧患,那种理想中的形式主义的繁文缛节可以取消,一切围绕着实际社会的现实问题展开思索,……他把思考的基础放在现世的合理性上。”[8]

  墨子非常关注人的生存问题,他根据社会生产实践和自己的人生经验,提出了“尚力”和“强”的观点,指出“人与此异者也,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墨子·非乐上》),他认为,动物的生存依据它们的本能,人的生存在于主观努力或能动的实践活动。墨子还否定了“天命”论,“执有命者之言,不可不非,此天下之大害也”(《墨子·非儒下》)。在墨子看来,听天由命,必使国贫民弱,此为天下大害。墨子指出,作为主体的人,应当反对听天由命的怠倦情绪,要努力从事实践活动,必须做到“强”。这些思想都与墨子亲身的生活实践有着密切的联系。因此,这些实践活动构成墨子思想源泉的一部分,对其人格的形成产生了积极的作用,为墨子人格中言信行果的践行精神打下基础。

  清朝人汪中指出:“墨子者盖学焉而自为其道也……则谓墨子自制者是也。”[9]他认为,墨子未尝“援人以重”,墨学自成一家,墨子思想是墨子独创的。方授楚也认为:“墨学由墨子时代、环境、出身,及个性所决定而非墨子以前所有,……墨学乃以前所无,由一人倡导而成,诚所谓‘开山祖师’。其伟大何如!”[10]

  由此可见,墨子站在平民阶层的立场上,通过吸收古代典籍的精华,借鉴古代圣王尧舜禹的思想,从而形成独特的墨子人格精神。墨子人格精神的形成,标志着一个认识自我而立德、立言、立功的新型人格的出现。墨子的人格精神,既符合时代需要,又超越时代人格的内涵,为平民阶层提供了一种立身处世的新的价值取向。

  

  注释:

  [1]王杰.儒家文化的人学视野[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032

  [2][8]葛兆光.中国思想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8039

  [3]冯天瑜.中国文化人的三个发展阶段[J]中国文化研究,1995(春之卷):79

  [4]陈卫平.略论中国古代哲学的地域性传统 [J].文史哲,2005,(1):14-16

  [5]孙诒让.墨子间诂[M].北京:中华书局,1956405

  [6]刘师培.刘师培学术论著[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135

  [7]冯友兰.中国哲学史[M].北京:中华书局,1961109

  [9]方授楚.墨学源流[M].北京:中华书局印行民国26年版:73

  [10]蔡尚思.十家论墨[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