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谈话:"在德不在险"


blueski推荐 [2009-10-31]
出处:司马迁笔下的牛人们——兵家传奇
作者:扶栏客
 

后来魏文侯去世了,魏文侯的儿子继位,吴起的老板变成了魏武侯。老板虽然换了,魏国仍然需要吴起这样的名将安邦定国,因此似乎吴起在魏国的地位并没有动摇。但是作为一个天生"猜忍"的名将,吴起在这种时刻却居安思危,开始策划主动向魏武侯表态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不过吴起的表态并不是简单地表忠心,他要的是新上任老板魏武侯对自己绝对的尊重和信任,甚至是敬畏和服从。

  后来这个表态的机会就来了。那一年,新上任的老板、年轻的魏武侯视察西河,吴起作为当地政府和军队的首长陪同魏武侯乘船在西河中顺流而下。在视察途中,魏武侯和吴起的一段对话被载入了《史记》。据《史记》记载,乘船视察西河的魏武侯一路欣赏着大河奔流的壮丽景色,一时间被壮丽的大好河山鼓舞得心潮澎湃,诗兴大发。

  当时魏武侯站在船头作《泰坦尼克号》露丝状张开双臂,大发感慨:"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

  吴起不仅没有按照程序一边鼓掌一边频频点头附和老板的情绪,反而当头给新上任的老板浇了一桶凉水,提出了立国的根本"在德不在险"的观点。吴起说:"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殷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则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吴起指出当年的三苗氏、夏桀和殷纣的立国之地都是山河险要,看似固若金汤,但是这些君主因为"德义不修"、"修政不仁"、"修政不德",最终都落得了亡国的下场。如果说吴起引用三苗氏、夏桀和殷纣的典故提醒魏武侯"山河之固"不足以立国,可能是出于国家社稷长治久安的深谋远虑,那么吴起最后那句"若君不修德,则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怎么听都像是在向刚刚上台的老板示威。从士大夫的角度来看,帝王修德无非是善待臣民,吴起非常露骨地警告魏武侯如果不善待以吴起为首的臣民,那么这些人就有可能"为敌国也",也就是在吴起的率领下集体跳槽到竞争对手那边去。失去了类似名将吴起这样的人才,魏国就算有山河之固也难免重蹈三苗氏、夏桀和殷纣亡国的覆辙。

  无论在任何国家、任何时代的任何政治体制之下,吴起的这次表态都非常大胆,甚至狂妄霸道,穿越两千多年的历史迷雾,扶栏客看见"猜忍"的吴起站在船头和魏武侯一起指点江山,在那个时刻,出身草根的吴起分明已经在心理上达到了与君王平起平坐的地位,甚至有凌驾君权之上的苗头。

  遭到吴起无情打击的魏武侯面对着滚滚奔流的西河,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说:"善。"

  虽然年轻的魏武侯和猜忍的吴起并肩站在船头,面对滚滚奔流的大河只能忍气吞声说"善",但是魏武侯显然也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掌握魏国最高权力的男人。吴起的大胆犯上不仅让魏武侯尴尬,更让魏武侯感到恐惧和愤怒,到底谁才是魏国真正的主宰,这是一个必须明确的问题。

  但是当时的吴起不仅掌握了魏国几乎全部的武力资源,而且在军中享有盛名,可以称得上一呼百应,这也是吴起敢于大胆犯上的坚实基础。在这样的形势之下,魏武侯面对吴起义正辞严的公然挑衅,只能是敢怒不敢言。但是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离船上岸的魏武侯在心里开始了对吴起的算计。一个让君主感到恐惧和愤怒的大臣如果不能以绝对优势控制局面,那么这个大臣就陷入了危险的境地。从后面发生的故事来看,当时的吴起似乎对这种形势缺乏清醒的认识和充分的准备。

  "西河谈话"之后,吴起仍然担任西河守,继续威风八面地当着他的大官,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直到有一天魏武侯在魏国的领导班子里设置了一个叫"相"的位置,这个职务的地位高于吴起担任的西河守,出乎吴起意料却在众人意料之中的是,担任这个职务的人不是主张修德的吴起,而是一个叫田文的人。我们知道战国时期赫赫有名的四大公子之首、齐国的孟尝君就叫田文,但是从时间上判断,孟尝君田文显然晚于春秋时代的魏相田文很多年,因此这个田文当然不是孟尝君。

  出现这样的局面,当然会让从小立志当大干部的吴起非常不爽,吴起当年杀人在逃前曾经向母亲立誓一定要当上卿相才衣锦还乡,所以这个职务对吴起而言,不仅是一种待遇,更是自己自幼的梦想和对死去母亲的承诺。现在魏国有了相,却不是自己,这实在让吴起很难接受。如何应对这种局面,吴起有很多种选择。政治斗争有如用兵之道,本来就是变化无常。而"善用兵"的吴起显然缺乏政治斗争智慧,被激怒的吴起选择了一种最直接,也是最愚蠢的办法迎接挑战,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自取其辱。吴起迎接挑战的方式就是公然挑战对手,他直接找到田文,向田文提议对比一下自己和田文对魏国谁做出的贡献更大。

  吴起说:"请与子论功,可乎?"

  田文从容应对:"可。"

  吴起问:"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

  田文说:"不如子。"

  吴起又问:"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

  田文说:"不如子。"

  吴起再问:"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向,韩赵宾从,子孰与起?"

  田文说:"不如子。"

  吴起得到了田文的肯定,马上乘胜追击,"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居吾上,何也?"

  田文说:"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于子乎?属之于我乎?"

  吴起沉默了很久,像上次魏武侯遭到自己教训一样,他也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说:"属之子矣。"

  田文最后总结:"此乃吾所以居子之上也。"

  吴起与田文论功,比较了军事、国防和经济民生,唯一遗漏了政治。吴起比较的都是自己的强项,而遗漏的却是田文的强项。田文的回答一招制敌,实际上在魏武侯刚上台、政局不稳的魏国,"相"这个职务最根本的职责并不是保家卫国和经济建设,而是平衡各方利益,稳定人心以及维持社会稳定。锋芒毕露、猜忍雄霸的吴起不仅不能起到这样的作用,反而带头挑战君权。事实上吴起就是魏国当时最大的不安定因素,而田文担任的这个"相"很大程度上就是要制约威胁君权的"将",也就是担任西河守的吴起。

  从此以后,吴起心服口服,《史记》记载"吴起乃自知弗如田文",在将相争霸当中吴起自己认输,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