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士王


blueski推荐 [2009-10-31]
出处:司马迁笔下的牛人们——兵家传奇
作者:扶栏客
 

当乐毅率领燕国大军进入齐国腹地之后不久,燕军行军来到了一个叫画邑的地方。在这里三军将士突然接到了一道严厉的军令"环画邑三十里无入"(不得进入画邑周围三十里的范围内)。燕国与齐国是世仇,所以燕军入齐以后仿佛高利贷债主上门,一路上见啥抢啥、见啥拿啥,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为了提高燕军士兵们投入战斗的积极性,在燕军攻破齐国首都临淄以后,讨齐总司令乐毅甚至率先垂范,亲自指挥洗劫了齐国的国库和王宫,燕国的贪婪和凶悍在那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现在到了画邑,上面突然要求士兵们讲文明,这让大家很不适应。后来士兵们得知燕军高层下达这个命令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因为画邑住着一个了不起的民间领袖--王蠋。王蠋是齐湣王时代的大臣,素来就有贤德的美名,但是这位享有盛誉的贤臣,却在政治理念和价值取向上与齐湣王产生了的严重分歧。我们知道齐湣王是那个时代著名的暴君,正是因为他的贪婪和残暴才导致了燕国联合四国讨伐齐国,最后把齐国拖进了几乎亡国的浩劫当中。历史上著名的贤臣和著名的暴君之间很难妥协,王蠋和齐湣王也不例外,王蠋觉得齐湣王太坏,齐湣王觉得王蠋太迂。最后王蠋对齐湣王彻底绝望,于是就辞官回到了故乡画邑过上了半耕半读的隐士生活。像中国历史上所有被政治伤透了心的贤人一样,王蠋在家乡寄情山水,不问世事,日子过得倒也很逍遥。如果不是齐湣王以超常规的高效率折腾光了齐国的家底,王蠋很可能只是中国历史上终老林泉的隐士高人中的一位,而永远不会有机会成为名垂青史的忠臣节士。所以说一个人要想当忠臣节士并不是勤奋学习就能做到的,如果没有暴君或者昏君的配合,勤奋学习的优秀人才最终很可能也只能默默无闻地终老林泉。当时这位下野贤臣虽然无职无权,但是在齐国大地仍然称得上德高望重,是名副其实的民间领袖。由于当初齐湣王听不进去贤臣王蠋的话,才导致了现在落入国破家亡的险恶境地,这也正好证明了这位当年敢于跟齐湣王据理力争的贤臣是多么的英明和睿智。在充满绝望情绪的齐国,当时的王蠋就是一个代表着道德、正确和智慧的符号,他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那些即将被征服或者已经被征服的人们。乐毅正是看重了王蠋身上的道德影响力,如果他肯投降燕国,那么无疑会大大加速燕国在心理上和文化上吞并齐国的进程,而这才是乐毅取得对齐战争的军事胜利以后的最大梦想。

  于是燕国派出了使者到王蠋家登门拜访,使者带去了燕国统帅部的委任状,燕国不仅要任命王蠋当将军而且还要封万户食邑给他。如果王蠋肯投降,他不仅会成为沦陷区最有权势的齐国人,而且也会成为沦陷区最有经济实力的齐国人,这无疑是无数人的梦想。

  在追求个人价值的春秋战国时代,在相同的情况下很多人都会答应这个优厚的条件,比如苏秦、张仪、吴起和乐毅都很有可能答应。

  但是王蠋不是纵横家,也不是名将,他是齐国的道德偶像,所以他坚决地推辞掉了燕国的高官厚禄。燕国使者看利诱不行,就马上采取了第二号预案:威逼。使者转达了燕国高层领导的意思,如果王蠋不从,燕军将杀入画邑屠城,使者的原话是这样的:"子不听,吾引三军而屠画邑。"

  听到燕国使者无耻地讹诈和威胁,王蠋慢慢地眯起了双眼,他平静地说:"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更二夫。齐王不听吾谏,故退而耕于野。国既破亡,吾不能存;今又劫之以兵为君将,是助桀为暴也。与其生而无义,固不如烹!"王蠋不投降的理由很中国,那就是忠节。"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更二夫"的观念从此以后逐渐成为中国传统价值观的主流。今天作为两千年以后的现代人,我们可以从各种角度批判这种极端甚至偏执的价值观,但是有一点值得肯定,在那漫长、血腥而动荡的王朝更替的历史当中,中国人的文明能够延续至今或许不能仅仅归结为开放和包容,血性的偏执也是弱者立于乱世而不朽的一点精神上的根基。

  王蠋发表完道德宣言,站起身来走出门去,留下燕国使者不知所措。后来在王蠋家附近的大树上,人们发现了将自己挂在枝头的王蠋,这位执著的道德偶像、齐国的精神符号,此刻像一片巨大的树叶随风摆动--王蠋自缢了。

  乐毅和燕昭王都没想到王蠋会自杀,在春秋战国的政治词典里还没有这个概念,从后来的效果来看,威逼利诱王蠋实在是一步臭棋。一个王蠋倒下去,千百个王蠋站起来。那些逃亡散落各地的齐国大臣听到了王蠋的事迹,纷纷表示要向王蠋学习。在士大夫看来,当时的王蠋已经是一个布衣百姓了,这样的人实际上已经对齐国不再负有政治上的责任,但是他却仍然以齐国主人的高标准要求自己,以身殉国以捍卫自己认定的真理和道德。布衣王蠋尚且能以身殉国,作为齐国的士大夫们如果此时不为齐国做点什么,今后将如何面对后世子孙和地下的齐国先王们呢?

  此刻,杀死齐湣王的楚国救援部队司令淖齿已经率领楚军回国了,于是散落各地的齐国大臣们陆续向莒城靠拢,后来他们在莒城终于发现了当时已经找到自己终生挚爱的花匠王子法章。

  就这样,在前临淄市场管理员田单、前莒城富家小姐太史姑娘和前齐国大臣王蠋的共同努力下,齐国终于没有亡国。在齐国复国的艰难过程当中,田单、太史姑娘和王蠋代表了三种力量,田单代表的是智慧和武力,太史姑娘代表的是浪漫和青春,而王蠋代表的是道德和执著。拥有这三种力量的国家不会轻易灭亡,而在这三种力量的基础上构成的历史是如此的鲜活而多元,一直到今天,我们仍然能感觉得到这种一脉相承的历史生命力在影响着我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