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幽之王(一)


编辑:桐风惊心 [20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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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潇水
 

周朝的天子个个不错,除了周昭王南征荆楚死掉以外,其他一直没出大事。周昭王是周朝第二届天子小孩周成王的孙子(小孩周成王也有老的时候啊)。周朝第一届天子是周武王。
  周昭王喜欢远征,他觉得南方江汉流域的一些偏僻诸侯们不听话,就乐呵呵地跑去打他们,结果去还顺利,归程上去却死了,整个六军覆没,据说他是被淹死的。
  周昭王的儿子周穆王则是个大旅行家,驾车跑到中亚的吉尔吉斯草原,泡了很多外国女孩,随后抛弃了她们,使她们哀怨得要命,所谓“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李商隐的诗)——周穆王不再找她们玩儿了,他的奔驰车不是跑得很快吗?怎么不见来啊?穆王到底忙什么去了啦?
     一般的马车都是四匹马,周穆王的奔驰跑车是八匹马,排气量增加一倍,马儿分别叫赤骥、盗骊、白义、遍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也有说是“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禽;三名奔宵,夜行万里;四名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影;七名腾雾,乘云而奔;八名挟翼,身有内翅。”这些均依据《拾遗记·周穆王》
     周穆王的司机叫做“造父”,是古代第一驯马家,乃“F4”伯益的后代,与飞廉、恶来同宗,现代赵姓的始祖。造父能开着“八匹马力”的车在梅花桩之间乱转,让三十二个马蹄步调一致。
     造父载着周穆王还去了昆仑山那里,拜访了西王母。这么多年了,西王母模样没见老,当然也没见漂亮,还是“豹尾虎齿,蓬发善啸”那个旧模样,长着豹子尾巴老虎牙,面貌非常丑陋和惊险,极具考古价值。
     周穆王看着她说:“OH My God,你的模样真是大自然的瑰宝啊。”
     西王母一高兴,就发出雷鸣虎啸般的嘎嘎大笑,然后送了周穆王一件稀罕玩意儿——夜光杯。这个酒杯,对月映照,色晕皎白,光明四方,据说是昆仑山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史记》云:“穆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见西王母”。周穆王见西王母故事另见《穆天子传》。
     大周天子崇尚玉器,这在古代文明里独一无二(只有玛雅人亦有此偏好)。当时的我国人民不看重金子,以金子做货币的只在楚国有过。玉则是大周朝贵族们的最爱,玉象征着君子的道德,“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重玉不重黄金,表示了我们在冶炼水平上的欠缺。
     周穆王把这个玉杯仔细珍藏,高高兴兴坐着马车回去了。
     另外再说一句,这个西王母,不是陌生的人,从前也出场过,远古的黄帝和后羿都找过她,前者得了本打仗的书,后者买了不死的药,如今周穆王又讨了件夜光杯。未来西王母将嫁给神话世界的后起之秀玉皇大帝,并且被孙悟空偷吃了仙桃。总之,她是一个被中国人编得前后矛盾、不合逻辑的一个神仙。
     
     游行无度的周穆王当了55年的开心天子之后,周朝依然太平无事,从上到下崇尚礼仪。当官的主要技能是擅长表演礼仪。如果你在那时候当官,一定很好混,会表演礼仪再有个好爸爸就能享受一生了。倘使你不会表演礼仪,不要怕,有学校专门教。王宫左侧有小学,出城郊外有大学。周王室的大学称辟雍,诸侯的大学叫泮宫。民间有一定地位的人也是可以上学的,叫做“痒”、“序”、“校”、“塾”,都是官办的。  
     对于不好好念书和不学好的人,周朝也给他们预备了监狱,名叫“囹圄”——“想走出你控制的囹圄,却走进你安排的残局。”王菲《棋子》。
  老百姓的主要任务则是种地。
  《尚书》说:“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周天子与民休息,表示不打仗了。语出《尚书》,意思是放掉马,不再用马驾驶着战车了;放掉牛,不再用牛拉运军粮车了。总之,不打仗了。
  可是牛都放了,种地怎么办?其实种地不用牛。当时种地很朴素,人卖卖力气就行了,用不到牛。
  牛,早在商周就有了,但养牛和养猪一样,是为了杀了祭祀和吃肉的。平时牛们被放到草坡上吃草玩儿,无忧无虑吃了睡睡了吃地,像猪一样。等祭祀的时候就要杀牛,祭祀完了再端下来给人吃。所以祭祀主要杀小牛,小牛肉嫩。大牛和老牛,则去拉车。有一些有志气的大牛,甚至去战场上拉车。打仗时候,马拉着战车在前边逞能,牛套的辎重车跟在后边输送给养。总之,牛还是见过大世面的,不需要脸朝黄土背朝天,享受耕地的苦差。牛在那个时候,还是比较牛的。
   到了东周春秋时代,牛才慢慢地学会耕地(猪呢,则直到现在也没学会)。
  (注:说到牛,还得说犁,犁早就发明了,用犁连续翻地,比用脚一铲子一铲子地挖,效率高,深层土都翻到地面去进行呼吸去了。但周朝的犁都用人来拉,不用牛,除非个别开荒时候,太硬的地才用牛拉犁。整体上犁虽然发明了,但不流行,因为犁尖用石头或青铜,不够结实,禁不起蛮牛拉,于是牛耕也就少见。
  等到春秋末期铁器出现了,犁尖换了铁制的了,牛耕才实用起来。春秋末年的孔家店弟子有叫冉耕字伯牛的,还有司马耕,字子牛——“牛”和“耕”联系起来了,说明到了春秋末期,牛耕变得时髦了,大家起名也赶这时髦,好比以前七十年代起名王卫星。从出土物上看,春秋末期的牛像,鼻子穿环儿,表示用于牵引种地了。(科技进步对牛来讲真是个痛苦啊。)牛从此就这样噘着鼻子跟人家种地了。)

     总之,没有牛耕就没有牛耕吧,反正周朝时候人口少,粮食一旦太多了,打的猎吃不完放馊了。据人口学家估算,周朝人口,总计才在一千三百万左右,只相当于北京目前人口而已。试想我们幅员广阔的祖国,无数的山林河流,无数的人参野鹿,无数的龙虾大闸蟹,只有区区北京市人口来消受,生活多滋啊,遍地是食物,守着株就可以待兔,一声弓就惊下三只鸟,无数的山洞可以免费住人。
     老百姓就这样在大周朝的抚养和大自然的慷慨给予下过着好日子,直到两百多年后的公元前841年,周厉王执政,变得开始不象话了。
     周厉王在执政时期给中国文化创造了两个知名成语,一个是“道路以目”,一个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当然他还协助创造了“不可救药”,这是大臣们讽刺他的话。《国语》:“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国语》中还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是臣子与周厉王的对话。《诗经。大雅。板》,是讽刺周厉王的,其中有:“多将熇熇,不可救药。”
     这个无道昏君宣布,天下山林川泽都归他个人占有,谁都不许进去打渔捕猎。龙虾和大闸蟹一下子就吃不到了,山顶洞也不许免费住人了,野兽的肉也吃不到了,牛又不会耕地,国人们眼睛饿得发蓝,于是衔冤受害的群众发生城市暴动。
  这次暴动是国人暴动,不是农民起义。国人相当于城市平民。
     国人一造反,周厉王就逃跑到一个叫“彘”的地方,彘就是猪,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损他老人家,还是这个地方猪太多。总之周厉王很喜欢这里,就住下了。 “彘”的位置在今山西省霍县。这些暴动的国人,不是城外的农民,也不是什么奴隶,而是城市平民。在周朝,城市平民(国人)的力量和意志是很能反映到上层建筑中去的,国人的政治地位比皇权时代的老百姓要高。
     周厉王跑了以后,一个叫“共”的小国的领导人被推举出来主持政府,这人名叫“共伯和”,他管事的这十几年叫做“共和执政”。有人望文生义,说中国于公元前841年进入“民主共和”时期,谬矣。“共”是在今河南共县的一个小国,是以前共工治水的地方,所以叫共。
     共伯和执政期间,周厉王一直在外流亡,有人为了帮助他复位,就写了一本非常著名和伟大的书献给他看,那就是《易经》。《易经》中的主要思想,是教周厉王以柔克刚,卷土再来的,希望“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具体说就是希望他在“亢龙有悔”之后能再次“飞龙在天”。而他的那些追随者们,则“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帮着他,“以从王事”,最后“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当然,这些都被后来的金庸老师写在降龙十八掌的掌法里了。
     周厉王虽然看了很多《易经》中的神秘学问,但终于客死异乡,没有龙飞上天。他留在都城镐京的儿子太子静即王位,是为周宣王。为了表示跟老爹划清界限,周宣王拼命埋汰他自己的爹,把他老人家谥为“周厉王”。所谓谥号,是一种活人追认给死人的荣誉称号,这是大周朝的发明,后来一度被秦始皇取缔。
     其实,这个得了恶谥的周厉王,不能全视作坏人。他其实是个改革家,他把山林川泽收归己国(这是他惹怒老百姓和各地诸侯的原因),但这是有意义的。如果周王族占有了这些矿产木材兽禽资源,通过开采和销售它们,就可以获得巨大经济利益,从而加强王族经济实力,并继而转化为更强的军事实力,强化对各地诸侯的控制甚至兼并,使当时的分封制的“弱中央政府”的无奈现状朝着统一郡县的“中央强集权”的帝国过渡,这是符合历史发展进程的。也只有这样,才算是形成了后代真正意义上的统一王朝或者国家。只是这样就触犯了各地的诸侯的利益,以及一般民众的利益,所以他们要“反抗”。
     这是“统一”和“被统一”过程中发生的反抗。
     两百年后,改革家管仲率先在齐国实现山林川泽专利,把山林水泽收为国君独有(等于国有),这就极大地增加了齐国财力,为富国强兵推波助澜。而民众,则只能在每年山林水泽定期短暂开放的时候,进去伐木渔猎获利。国君垄断开采这些山林资源,把开发山林川泽的收获品拿到市场上卖给老百姓,赚的钱归国君一族,也基本等于是归了国家。君族或者说国家有了财力了,就可以把公共事业做的更好,而对于当时来讲,最主要的是可以养更多的军队,实现对外扩张,当霸主了。
     到了今天,森林、河流、矿产这些东西都是国家组织专营开采的。小煤窑是要炸掉的。可见,周厉王的专利政策,是进步的,只是当时的人不理解、不配合。终于小煤窑的老板们,把他打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