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庄公笑傲诸侯以后,离他不远的洛阳城里的周天子周平王再也坐不住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眠。周桓王不同于他扶不起的老爷周平王,周平王当了五十一年的窝囊天子,慢慢地消磨常数C,周桓王却是个急性子,宁可全有,要么全无。他跟后来的燕太子丹一样,是个没有耐心的国家领导人,又受不得外人的气。
周天子桓王决定先发制人,命令作战参谋研讨伐郑策略。周桓王驾下有个老干部,叫做周公黑肩(这名字起的多有个性),拦住说:“我们大周自从东迁以来,一直依靠的是郑国。我们应该善待郑国,这样别的诸侯看见了,知道若对周天子好,就会得到报偿,就也会争先恐后地对我们好。可是,上次郑庄公跑来礼拜您,您却拿坏谷子作回馈污辱他。我恐怕,从此再没有人会支持我们了。我们将更加孤立了。”
周桓王说:你这种软骨头的办法是行不通的。我认为,必须跟郑庄公打一仗,打垮郑庄公,这样诸侯就怕了我们,天子的权威就从新树立起来了,对诸侯的控制力也就强化了。
这个不懂“经济是影响国运的根本动力”的天子,不顾周公黑肩在那里大摇其头,开始研究作战方案。
按周朝军制,天子拥有六军,诸侯大国拥有三军,小国只有两军或者一军。但是,东迁以后,周朝竭尽全力也只能动员三个军,每军编制一万余人。如以三个军征讨同样拥有三个军的郑国,力量相当,胜负参半。周桓王的作战参谋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必须借力打力。
周桓王的最佳同盟,当然得是那些被郑国欺负的列弱了。于是周桓王讲好,请卫、陈、蔡三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家伙,赞助发兵。
公元前707年,周桓王十三年,在忍气吞声十三年之后,周天子战车从洛阳隆隆启程。卫、陈、蔡各起本国主力,到指定地点约齐,完成军事编队,将一架巨大的战争的机器,瞄向威胁中原大地安全格局的、饱经风霜的郑庄公老大爷身上。
郑庄公刮净家底,把三军倾巢而出,以攻代防,催动兵马出驻都城(新郑)向南二十公里,和周天子联军对峙于河南长葛。双方布成阵势。自大周建国以来,中原大地上中央军与地方军的第一次对抗战,仿佛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了。
中央政府军的作战指挥人员是:
统帅 周桓王 指挥中军,居中
将领 虢公林父(卿士) 指挥右军,居右。右军旗下,还附属有蔡、卫勤王部队
周公黑肩(卿士) 指挥左军,居左。左军旗下,还附属有陈国勤王军
合计兵车约400辆
郑国作战序列:
统帅 郑庄公 寤生(呵呵,名字不太雅)
将领 祭足(正卿) 统领左军
原 繁(大夫) 统领中军
公子元(大夫) 居中军
高渠弥(大夫) 居中军
祝 聃(大夫) 居中军
曼 伯(大夫) 统领右军
合计兵车约300辆
(注:郑庄公还是懂得分寸的。在长葛之战结束,政府军退却的时候,郑大夫祝聃曾请求带兵追击。但是郑庄公制止了他,郑说:“君子不欲多上人,况敢欺天子乎?(君子不敢欺负人,更何况敢欺负天子呢),只求我们郑国社稷无损,也就够了!”他不让祝聃去追。
当夜,郑庄公还派大夫祭足去周桓王的营中“问王疾”——什么意思呢?就是慰问伤情,以示礼仪和关切。真不知道祭足见到周桓王,怎么摆置表情和开口讲话。
祭足念道一番,留下礼品,肃穆地磕了几个头,回去了。周桓王躺在床上,看着他走远,简直是,气的要笑了!)
回顾东周初年(公元前八世纪末期)诸侯争战之第一赛季郑庄公的成绩,首先他逼服陈国,获得半分,又连败宋、卫、蔡三国,破许国,积4分。郑庄公以4.5总积分在河南小组赛区出现,参加与国家队(周桓王军)角逐,迫使国家队领队周桓王受伤下场,郑庄公遂光荣获得本赛季全国冠军,风光无限。
但此次诸侯大战,未邀外省队参加,其于运动史上的成就,就不是非常醒目。不过,郑庄公仍然是河南群众的骄傲。当此之时,河南是中国的核心,开化最早。向西,是陕西一带,那里的秦国方才建国不久,华狄杂处,荒远而落后,基本没资格参与中原赛事。向北,山西的晋国,晋国的公亲贵族们正忙着窝里斗,你砍我,我砍他,大搞阶级斗争,无暇参与中原政治。向南,长江沿线湖北地区的楚国,被鄙视为南蛮,尚不能逐鹿于中原,长江下游江浙地区的吴越,则落后得连车轮子都没有,根本上不了桌面。向东呢,山东的齐鲁,确实都是大国,地富民丰,但他们在郑庄公眼里是睡狮,此刻平静,还没到咬人的时候。所以,全国诸侯都碌碌无为,时无英雄,遂使郑庄公成名。
郑国的地盘,其实并不大,而且郑国是个外来户——是随着周平王东迁才从陕西挪到中原来的。作为新移民,老郑必然与中原老住户(宋卫陈蔡)之间,为了争地盘而矛盾重重,从而引发出前述连绵不断的小战——这就像班里的新同学要被老生欺负一样。作为新同学,郑庄公知道求助大哥,他采取与东方大国齐鲁交好的办法,获得外援,遂在与周边小国的搏斗中频频占据上风。这也是一种“远交近攻”吧。
然而郑庄公也有两个重大失误,一是过分以力服人,没有适当辅之以德,对待诸侯只是打过,而没有去帮助和做好事过。二是对待中央政府态度过激,导致周桓王来打他,弄得自己脸上很黑,国际威望也打了折扣。而下一赛季的冠军齐桓公,则比较聪明,知道利用天子名势,适时推出了“尊王攘夷”口号,大获人心。
相比之下,郑庄公的战略研发还是差了那么一截,未能跻身于春秋五霸之列,只能号称“小霸”或者“初霸”。然而郑庄公确实是河南诸侯第一人,此后的河南诸侯,包括郑国,全都肾虚得不可救药。原因很简单,河南地理位置是天下中央,围绕它的东西南北各大诸侯间进行战争,军队都要打河南经过。所以河南成了我国版图上的巴尔干地区,古人称之为“四战之地”,四个方向都是敌人,变成敌人们军事演习的靶场。大家有炸弹,都跑到这里来扔,河南诸国给炸得七零八乱,一直不能生息壮大。
所以河南境内的陈、蔡也好,郑也好,宋、卫也好,在后来的春秋史上,受够了四邻诸侯的夹板气,哪个邻居省份的诸侯强大了,他们就附属哪个邻居,别的邻居不干了,合伙来打他们,他们又紧着给赔礼道歉。“朝秦暮楚”这个词,说他们最合适。河南诸侯遂被逼出了一种圆滑的行为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