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二姬(一)


编辑:桐风惊心 [20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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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潇水
 

山东的原住民是东夷人,以五千年前的蚩尤为首领。蚩尤这位英雄,长得很生猛,“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黄帝跟他打仗,黄帝九战九负。蚩尤的脾气跟项羽差不多,可能也是不注意团结别人吧,越打越单薄。而黄帝越打人缘越好,最后黄帝和炎帝以及九天玄女神仙妹妹还有西王母娘娘合伙,在涿鹿一战打败了蚩尤。蚩尤被捉住后切掉了脑袋。
  希腊有个战神叫阿瑞斯,蚩尤死后,也被黄帝尊为战神,画成图腾来吓唬别人。蚩尤是齐鲁大地上最早的一个英雄。齐国和刘邦都曾经祭祀“兵主”蚩尤。
  东夷族人才辈出,
  除了蚩尤,接下来最有名的就是大舜,再往后有名的是那个射掉九个太阳的后羿(嫦娥的老公)。其他名人还有造字家仓吉页、大司法家皋陶和协助大禹的“造井英雄”伯益先生。还有盘古、少昊以及风伯、雨师、有巢氏等等,也都是东夷名人,只是他们成为神话。
  
  东夷人民的特点是善射(如后弈),好勇(如蚩尤),有仁心(如大舜),并且喜欢养猪。大汶口坟墓里出土了很多猪头。猪的四个小腿儿,是没法逐草而居的,说明他们不迁徙。既然不迁徙,说明东夷族的农业文明也不会落后。东夷人据说又长寿,东夷有不死之国,天真的秦始皇还真到东夷的乌托邦寻找不死药。最近,有人甚至拿墨西哥人的八卦太阳历做证据,说东夷人穿过白令海峡,成为印第安人的始祖,倘如此,那简直就值得骄傲了。事实上,作为率先养猪的部族,东夷人的猪渐渐向西传去,浸染进了华夏族的中原地区,这一点可以从考古学的猪骨头的分布上得出来。一同向西传播的,还有东夷人优异的黑陶技术。东夷族文明,与华夏族文明,堪称齐头并进,这大约是可以达成的历史共识。
     然而值得骄傲的、善射又仁义而且不死的东夷族却一直遭受华夏人的绞杀,从黄帝时代起,东夷族不断挨揍,纣王临破产前,还在挥动主力跟东夷干仗。到了周武王伐纣建立大周朝以后,山东地区的东夷族受商朝旧势力(殷顽,哈哈)怂恿而叛乱,对抗周政府。大周政府军在老干部周公和姜子牙同志带领下东征,三年苦战,灭了五十个东夷诸国。
     这些被灭的东夷国,一大片集合起来就分封给了姜子牙,成为齐国。也许是为了监督姜子牙吧,齐国的南面又设了鲁国,把东征功臣周公封到了那里。
     但是周公人忙走不开——他是个大圣人,要留在天子身边“制礼作乐”——他就派自己的儿子“周小公”去鲁国主持工作
     周小公到了鲁国,受其圣人爸爸影响,有点文人脾气,生搬硬套他爸爸的那套仪治国方针。鲁国的商朝遗民类似犹太人,非常会做生意,打造了良好的商业基础,(难怪商人叫“商人”),但周小公觉得这是资本主义尾巴,非得割掉,非让他们改按中原模式去井田里种地,撅着屁股铲地,不许做小买卖。
     鲁国的都城曲阜这个地方,前身是奄国,里面全是土生土长的东夷人,东夷习气很浓,尚武好猎,性格直烈,还特别性解放——看来曲阜这个“礼仪之邦”,最初人也是很生猛的。山东地区很多国家都是东夷国家,包括奄国。在周初那场东夷叛乱中,奄国是各东夷小国中反周最凶猛的国家。周公东征到了这里,打了三年才击败了奄国人,随后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一顿——周公在曲阜这里搞了一次大屠杀,所谓“周公践奄”。具体“践”的办法就是“杀其身,执其家,水淹其宫”——连杀再抓又淹。此外,据说周公还把这儿的所有男人全部去了势,经过手术处理,从此他们大约就温和多了。但是还需要调教,于是这不又让周小公来了嘛。《尚书大传》:“周公……杀禄父,遂践奄。践之云者,谓杀其身,执其家,潴其宫”。周公把奄国人都去势了,所以后来太监又叫“阉人”、“奄人”,就是起源自奄国。
     周小公来了以后,鲁国人的东夷性格,被周小公花了三年时间狠狠地整改过来了(“变俗”)。 《史记》:伯禽三年而后报政周公,曰:“变其俗,革其礼。改造人的性格岂不比移山还难?周小公有办法,他让大家练习磕头——就参照着他老爸编的《周礼》!练瑜伽可以改变人的心情,练习《周礼》也可以改变人的秉性哦。
     “磕头有很多种磕法,”周小公站在曲阜的礼仪训练班上,教大家说:“第一种磕法是稽首,就是跪下后,两手着地,拜头至地,停留一段时间,大家看我的——这是磕头中的最重者。顿首是引头至地,稍顿即起,停留时间短,是磕头中次重者。拜手是两手着地,引头至手而不触地,是较轻的。这三种磕法是最主流的。”
     周小公在地上撅着屁股说:“臣拜君,子拜父,学生拜老师,新婚夫妇拜天地、拜父母,都要行最重的稽首礼。平辈同级之间,拜迎拜送,拜望,拜谒,行轻一点的顿首礼。对于卑者的稽首礼,尊者以最轻的空首礼答拜,比如你们给我磕头,我作为鲁公就只需要回空首礼。空首就是跪着,双手拱于胸前,俯头触手,就这样。”空首,跟洋人拜耶稣差不多啊!
     有能力的东夷人还可以选学提高班的课程——这是很难的东西,我们只要看看教材就够头疼了:振拜,是两手相击,振动其身而拜。吉拜,是先拜手而后稽首,将额头触地。凶拜,是先稽首而后再拜手,头触地时表情严肃。奇拜,先屈一膝而拜,又称雅拜。褒拜,是行拜礼后为回报他人行礼的再拜,也称报拜。肃拜,是拱手礼,并不下跪,推手为揖,引手为肃,其实这是军礼,军人身披甲胄,不便跪拜,所以用肃拜。如果你脑子有点乱,搞不明白了,没关系,这本来就是高级班的课程嘛,不会也罢。这些磕头礼仪,均据《周礼》《仪礼》。就像练瑜伽可以改变人的心情,练习《周礼》也可以改变人的秉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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磕头有很多种磕法

     于是,鲁国人忘掉了从前东夷族的尚武传统和桀骜不逊,严格刻板的周礼大获流行,讲求亲情礼义、和和和美、等级秩序,大家学习互相作揖磕头,在山水秀丽资源富足的鲁国,过着束手束脚、不咸不淡的日子。后来这里出了个大圣人孔子,一点都不奇怪。
     周小公的“磕头训练班”一连办了三年,成绩沛然,然后他回到镐京向爸爸作了汇报,得到了爸爸周公的肯定,再加上后辈的努力,终于使鲁国成了一个“礼仪之邦”。 等后世孔教盛行以后,鲁国模式又被推广到全国,中国就整个都成了“礼仪之邦”了。直到现在还常常有人引以为骄傲。
     周小公搞的这些礼,差不多就是鲁迅先生所谓的“吃人”的“礼教”了。<BR>      在“礼教”规定的秩序中,消磨掉人的独立人格和叛逆精神。所以说它“吃人”。<BR>      鲁迅曾经描写过一帮同乡人上日本横滨市的火车时的情景,互相打拱弯腰地不肯坐,你推我搡地谦让座位的级别,“揖让未终,火车已开,即刻跌倒了三四个”,令鲁迅看了,大摇其头。这种雍容揖让浪费了很多时间,这是小事,养成了个性泯灭和虚情假义,却是大事。一个团体,用礼教制约着其中的个体,制约着其中个体的行为,和个体的思想。个人的思想和个性自由,就一部分或整个地被团体“吃”掉了。这大约就是“礼教”之“吃人”了。那根本目的,又是“礼教”控制着“人”,使“人”就不造反了。(鲁迅《范爱农》:不料这一群读书人又在客车上让起坐位来了,甲要乙坐在这位上,乙要丙去坐,揖让未终,火车已开,车身一摇,即刻跌倒了三四个。我那时也很不满,暗地里想:连火车上的坐位,他们也要分出尊卑来)<BR>      于是鲁迅那个时代,就颇引入了“德先生”和“赛先生”,向“礼教”去进攻,讨厌的礼教终于被打破了。然而,物远则自归,礼教被打破之后,现代的中国人,又走向了礼仪上的极端贫乏,乃至颇无礼粗质了。<BR>      譬如鄙人常坐飞机,在下飞机的时候,航空小姐笑着点着头,逐个向出舱下飞机的客人们说“谢谢,谢谢,您走好。”我们的国人们,各个罔若未闻,面无表情,昂步经过该小姐而不顾。惟独外国人,则把眼睛对向航空小姐,清晰而且认真地说:“Thank you too!”——我便知道,中国之所谓“礼仪之邦”,已是昨日黄花。今天中国之礼仪,乃至不能和“外国蛮夷”相提并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