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文践土(四)


编辑:桐风惊心 [2010-1-9]
出处:http://xiaoshui.gkong.com
作者:潇水
 

泓水之战后一年,在齐国临淄城里,有一帮吃白饭的人,也变得躁动起来。
  他们就是来自晋国的国际流浪汉重耳一行人。
  七年前,重耳来到齐国,娶了齐桓公给他的德貌双全的公女齐姜以及二十辆大马车,老夫少妻甜蜜得要命。不料,好景不长,齐桓公饿死在冬宫里了。公子无亏、公子元、公子昭、公子潘、公子商人,五位公子不等老爹遗体安葬,就像五条虫子那样在瓜瓤里翻进卷出地掐起来了。看着城头变换着大王旗,当时重耳的两个跟班赵衰和狐偃就感觉再待下去没意义了,孔子所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还是继续去用他们的黑眼睛寻找光明去吧。耗在危乱之邦是没有发展的。
     可是,二流子重耳满足于柔婉无比、温情似水的齐姜那青春蓬勃的女性身体,享受着帝王样的尊严和快感,打死也不要四处流浪、栉风沐雨了。重耳说:局势正在变好,宋襄公不是已经发兵护送公子昭就位了嘛。等一等等一等,没有耐心的人是一事无成的,坚持就是胜利。于是大伙就又在齐国混了六年。栉风沐雨 栉:梳头发;沐:洗头发。风梳发,雨洗头,形容流浪奔波。
     这期间,重耳的这一帮跟班,待在齐国,嘴巴里快要淡出个鸟来了(李逵语)。
     重耳的这帮跟班确实了不起,都是一时才俊,其中最贤者五人,分别是赵衰(被誉为“冬日暖阳”,诚厚君子)、狐偃(智多星,但私心重)、贾佗(文化人,后任太子老师)、先轸(“不顾而唾”的那个,军事天才)、魏武子(魏仇,裹着伤口三级跳的那个,类似莽撞人张飞)。这五个菩萨下面,还有其他数十名小鬼儿如胥臣、狐射姑、颠颉、狐毛(狐偃的大哥)、介子推之辈,属于二流罗汉级。
  如果你爱一个人,你就把他送到临淄,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你就把他送到临淄,因为那里是地狱。跟班们在地狱里再也忍受不了蹉跎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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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狐偃、赵衰,叫齐其他几个跟班,到城外一片没人的老桑树林下,商量逼重耳离开齐国的办法。桑树林这种地方,在《诗经》的齐风里边,专门是男女偷情幽会的场所,类似我们的高粱地。狐偃、赵衰选择了这么个地方开会,好像黑社会头子到小姐的歌厅里议事。齐国桑麻遍野,丝绸产品行销各国,有“齐鲁冠带衣履天下”之称。
     这帮老谋深算的国家栋梁围坐一圈,狐偃咳嗽了一下说:“八袋九袋的长老都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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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衰说:“都来齐了,一些分舵的舵主也来了。”
     “来了好,我们这些叫花子现在开会。今天,请大伙来的目的,是商议使现任帮主脱离齐国的办法。当初咱们老叫花子不辞千辛万苦跟随帮主,奔波十七年,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帮帮主借某一国的力量,杀回晋国去,我们也博一个功名,给老婆孩子弄块封地,光宗耀祖吗?现在我看帮主是被小狐狸精迷住了,再没心思经营帮中的生意,把咱们这些老叫花子给搁这儿了。” 赵衰当初曾经做过占卜。占卜事奉晋献公以及诸公子,结果都不是吉。唯有事奉公子重耳,占卜是大吉。故而赵衰追随重耳。这就反映了当初这帮人追随重耳的动机,实是为了实现自己最后的大好处,也就是封妻荫子,得道升天。但齐国目前给不了这样的机会,所以急着要离开。
     赵衰说:“帮主沉溺女色,我们喝出命去也要带帮主离开。先轸,你怎么说?”
     “狐长老,赵长老,列位长老,列位分舵舵主,我先轸跟随帮主和诸位长老多年,非常了解帮主脾气,依在下愚见,帮主绝不会离开齐国安乐窝的,要说服帮主自己愿意,势比登天。所以,非得强力逆取不可。大伙说对不对?”
     “对!对!”
     等众小叫花喊完,赵衰说:“我们诱骗帮主出外打猎,趁机行事,把帮主绑架离开齐国。这个事情虽然是我们忠心耿耿,但帮主必然恼怒,怪罪下来,所有罪责在我赵衰一人承担,与列位无干。我请按帮规冒犯帮主一条处置,好了,列位明日可以放心动手。”
     商议布置完毕,众人携起棍子,全部走散。可是,可惜这帮人功力深厚,却没听出来头顶的桑枝上有几个女子偷听了他们全部的对话。这几个女子本来是在这里采桑,从树上卧着,无意之间听到了这个大阴谋,赶紧飞报给齐姜夫人。
     齐姜叹了口气,心想,有这样忠实明达的跟班,晋国的霸业指日可成啊。于是齐姜夫人把这些采桑女子们诳进一个小黑屋,一声令下,全部把她们灭了口。她们肚子里的机密,也像蚕茧里的蚕,被开水烫死了。
     随后,齐姜夫人立刻召见狐偃、赵衰两位长老。狐偃、赵衰夹着棍子还装蒜呢,齐姜动情地说:两位长老的用意和计划我全部知道了,其实我何尝不想夫君建树功业,虽然你们一直当我是狐狸精。 “两位长老”不会真的出现在对话里,所以这里潇水没有给齐姜的话加引号。
     狐、赵两人都低下了头。没得说了,一切听帮主夫人吩咐吧。
     当晚,齐姜夫人和狐、赵约定好,夫人将重耳灌醉,狐、赵从外面准备小车,用皮裘裹了重耳,由魏仇、颠颉抬出去。一行人乘夜色赶马车就往城外跑。城门口还盘问呢:干啥的?
     狐偃说:运大粪!
     赵衰白了他一眼。是凡这种搞笑处理的对话,潇水一般都不加引号,以为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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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行人在齐国的“七年大梦”醒后,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狼狈地悄然离开。整整七年的宝贵光阴,就这么浪费在齐国了,不过,也不能都说是浪费,他们也学习到了很多齐国先进的治国管理经验。夫人齐姜给重耳灌酒的时候,还劝他呢:“夫君您是一国公子,穷而来此,你的一帮跟班的命运全寄托在你的身上。你不迅疾返回故国,以报答为您效劳的跟班,而在这里贪恋女色,我私下为您感到害羞!”重耳使劲地摇脑袋:“不,不是那么回事儿,喔这么老了,还能去哪儿?”齐姜没办法了,只好用迷魂酒灌他了。(是啊,如果齐姜夫人不使计逛走丈夫,春秋也许就是另一个历史,楚国也许就要一统华夏)。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伟大女性啊,齐姜因此还上了刘向《列女传》的光荣榜。
     天色微明,一颗启明星照在通往西南方向宋国的大路上——就是我们今天仍然在怅望的那颗启明星。重耳在颠簸的车子上慢慢酒醒了,觉得有点儿冷,又有点头晕,想喝一点参汤,张开嘴却哈进一口潮气。正在执辔赶马的狐偃说:帮主醒了。
     61岁的重耳老头子使用了足足15秒钟的时间才突然搞清楚自己是在哪里,是要离开哪里又到未知的哪里去。他发出一声凄凉可怖的怪叫:Ya——hoo!——在——骗我!骗我啊!喔杀了你这狐孙子——杀了你!——!
     他一骨碌掀被爬起来,滚落下车,从旁边惊慌失措的魏仇手里夺过单戈,照着狐偃的脑袋就是一劈。狐偃好汉不吃眼前亏,撒鸭子就跑,又不敢远跑,主仆俩人就围着车子追起来了。重耳呼哧呼哧举着戈越过车子去钩狐偃,狐偃抬鞭子想与重耳的单戈搏斗,但一看冒犯帮主也不行,干脆抱着脑袋往车轱辘下藏。赵衰魏仇等人赶紧拉架,抱腰的抱腰,夺戈的夺戈,在星光之下展开了一场小规模的拉拉扯扯。最后,赵衰哭了,他抱着重耳的腰,嗷嗷大哭,叫道,别打了,别打了,都别打了,咱已经够惨的了。大家肃然松手,时空立刻凝滞下来。众人听见重耳一直的凄厉嚎叫,突然变成了失声痛哭。重耳匍匐在地上,手把着车轮,老泪纵横!命运啊,命运啊,你又是要把脆弱的我们带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