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文践土(五)


编辑:桐风惊心 [20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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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潇水
 

既然逃跑出来了,再回齐国去,也没法向齐孝公解释了。狐偃、赵衰好说歹说,重耳只好接受命运的挑战,接着给这帮人当主子,去实现众人封妻荫子的梦想,继续向未知的人生前方赶路,一切就是未知的,就凭他这几个单薄的人物要去打天下,要去改变历史吗?(他们中许多人患有严重的牙周炎、高血脂、关节炎、心率不齐等中老年疾病,甚至重耳自己能再活几年都不知道)。
     重耳一班人马(这回又只剩一辆马车了),向西行进了俩礼拜,掠过泰山,来到了山东与中原交界的曹国(山东定陶县),出了曹国就可以进入中原东部了。
     曹国也是周文王的后代,属于三流诸侯,跟陈国、蔡国、莒国(还记得莒国郎中吗)、纪国是一个档次,但是曹国非常凶猛,跟周边的宋国鲁国寻衅滋事,揪头发打架,不绝于史书。后来,曹国像一匹猛烈的山猫,被齐国降伏,多次参加齐桓公的八国联军,抵御楚成王。但是齐桓公一死,形势就不那么泰然了,曹国摇身一变,成了楚国的死党。
  曹共公是个画家或者业余医生,总之,他位对人体艺术兴趣有加,而重耳刚好是个难得的model。重耳用史书上的记载来描述,是“重瞳子加骈肋”。
  所谓的重瞳子,大舜和项羽在古书上也是重瞳子,即双瞳孔。我们的古人做学问只是来回抄旧书,所以虽然一遍遍说重瞳子,但谁也不肯去考究一下。徐悲鸿大画师在画大舜的时候,把他画成四个眼睛,上下两排,吃惊地瞪着,像年糕切开以后露出四个大枣。估计若长着这样的四个大枣眼,很容易把“面的”看成双层巴士!其实,单眼睛上有双瞳孔也没有什么神奇,我们知道瞳孔就是虹膜围成的小圈,如果虹膜发生粘连,或天生畸形,就会把O形的圈,压扁成∞形,或其它不规则的两个小圈,形成一只眼睛上的双瞳孔。这似乎并不会影响视力,因为后面的晶状体并没有病变,瞳孔只负责进光束,粘连分为两只瞳孔,一样进光不影响。所以重耳并不会因为是双瞳孔而把一块钱看成两块钱。就像你把照相机的镜头斩成两半儿,一样可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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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骈肋”(“骈”念篇二声),听评书上讲宝马良驹,常讲“板肋”,花面阎罗“罗士信”也是板肋,非常生猛。板肋就是骈肋。然而肋条是不能连成一块板的,那样就没有了肋间肌带动胸廓收缩舒张,人也就没法呼吸了。所谓骈肋,我想最多是肋骨与正中胸骨结合处,粘连汇合成一体,成为板状,但胸廓外缘和前侧大部的肋条,依旧是分列的。这种局部 “板肋”的人,呼吸不自如,肺活量小,绝对不会像罗士信那么勇猛,武大郎是这样的倒差不多。
  所以,骈肋也好,重瞳子也好,虽说都是圣人的标志,实则属于“返祖现象”——眼睛有向低等昆虫“复眼”回归的趋势,肋条则向王八盖子回归。至少这是畸形了。
  曹共公当然要一瞻重耳的肋条风采,以满足纯人体艺术的审美需求。于是趁着重耳在传舍里洗澡,曹共公领着他的爱妾、侍女一群人,嘻嘻哈哈凑进了观看,像在显微镜下研究一条虫子。曹共公发现,在通常像一架手风琴的人类胸廓上,重耳的这里却像个架子鼓。他乐了,在握拳而立的重耳怒目注视下,曹共公拍着巴掌高高兴兴跑出去了。老曹获得了极大的审美愉悦。
     重耳因为肋条的问题,本来站在水里喘气就困难,这时候气得洗澡水都直冒泡,当即号令自己的丐帮子弟,四处跑到曹城的家家户户,乘着夜色,在每一扇大门上,画出一个血色的红十字。次日,曹国人好奇地用凉水擦洗各自的大门,但是无论如何也擦不掉这个脑门上该隐的记号。曹国人并不知道,复仇的火焰两年后就要烧平这座城市。整个曹国,已经被钉在了死神的帐簿上。唯一没有落下红十字的,是曹大夫僖负羁的家院。
  僖负羁这名字太怪异,他爸爸大约是写朦胧诗的,或者估计是山东方言的音译,还不如直接译成Steve。Steve的夫人是个独具慧眼的家庭妇女,平常老去股市转悠,她从重耳的那帮气宇轩昂的跟班身上,判断出这批人未来不可限量,于是要求丈夫投资这只优绩股。她说:“我看晋公子重耳的这帮跟班,有好几个,足具国相之姿。将来他们如果当了国相,势必请重耳回国。重耳回国登基,一定会诛报曹国。你赶紧预作准备吧。”
  Steve于是按老婆的话,带着一盘子好吃的,去看望重耳,并且像两千多年后的行贿送礼者一样,在点心里边还藏了宝玉(当时的青铜币和丝绢都太一般,玉璧最能保值,等于送钻石)。
  重耳打开他最需要的点心盒子,捏起来就吃。本来是给路上预备的,他一顿就吃光了,肚子歪得像个孕妇(且宫位不正)。自从流浪以来,重耳就养成了骆驼的习惯,一吃饭就吃个半死,一饿又连饿三天。重耳抹抹嘴儿,把不能吃的玉壁还给了瞠目结舌的僖负羁(Steve)先生,匆匆地离开了他所厌恶的曹国。(“返璧”一词的来历即是这里,原物奉还。)
     重耳一干人继续西行,进入“巴尔干”地区,抵达了巴尔干东部的宋国。宋襄公听说重耳来了,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宋襄公这时候正是最惨的时候,他的“仁义之师”在搞笑战役泓水之战中主力丧失殆尽,楚成王还在他老人家的大腿上钉了一箭。宋襄公拄着单拐象江南七怪的柯镇恶那样,接待了前来投奔的丐帮帮主长老一行。他以国宾之礼接待重耳,又比照着齐国的待遇送重耳马车二十乘(这个一心想称霸的家伙什么都跟齐桓公比)。
     重耳一行人,原计划是想借助宋国的兵力,强送重耳回晋国当国君。但是宋国此时已经烛光憔悴,收拾不出力量干预别国内政了。重耳非常理解宋国的苦衷,只好离开。宋襄公特意送了一程又一程,重耳非常感激。后来的历史证明,荒唐的宋襄公做的无数蚀本生意里边,惟独这次是大赚一笔的。重耳后来称霸以后,在国际事务中处处向着宋国,把卫国(因为曾让重耳在五鹿吃泥)近一半的土地,都夺了送给宋国。可惜这一切恩惠,宋襄公都没有看到,他的腿伤于次一年要了他的命。
     重耳一行人的下一站是巴尔干地区中部的郑国。郑文公这时候正在拼命给楚成王抛媚眼,他夫人前去劳军,还把俩闺女陪进去了(嫁给了楚成王)。傍上了楚国这个大款之后的郑文公游目四顾,觉得中原惟有他有本事当成了奴才,顿时乾坤朗秀,辞气俱佳,自谓握了灵蛇之珠,抱了楚国荆山之玉,可以高枕无忧乃至狐假虎威了,所以郑文公说:重耳?重耳是谁?晋国?晋国在哪里?我心目中只有一个楚国在。
  他的大臣叔詹进谏:“从前,您的心目中还只有一个齐国在呢,现在不也改了吗。二流子重耳这帮人,都是上天的选民,上天都在暗中帮他。您最好给上天点儿面子。”
  叔詹说:“哼,现在国际上的流浪公子太多啦,哪能个个招待的起。”
  叔詹又罗嗦了半天,郑文工终于拒绝,说:传我的命令,晋国人与狗不得入内。
  他的这个错误决定,导致了后来秦晋两国合击围困郑都,多亏了烛之武好歹说退了秦师,才缓了条命。
  重耳这帮上天的“选民”,见郑国不礼,只好忍气吞声,绕道向楚国进发,不久来到了南边的楚国,本来只想蹭饭,却受到热烈欢迎。
  楚成王这时候也老了,为政三十多年,岁数也奔五十了。有的人老了就变得非常暴戾,有的人却极端和蔼,楚成王就是后者。他用招待诸侯国君的七牢礼请重耳吃饭(一条猪羊牛算一牢),这表示对重耳地位的一种认可。最喜欢吃东西的重耳跟楚成王成了好朋友,说话也不顾忌,一次楚成王问他:“公子要是回到晋国兮,做了国君兮,将来怎么报答我兮?”
   重耳倨傲地回答:“子女玉帛,您都有,羽毛齿革,那是楚国云梦的特产,你们不要了的东西,拣到我们晋国还都是宝贝,我能有什么好报偿你的东西?”(越穷越有理。)
    楚成王有点不自在,追问:“虽然如此,到底还有没有啥可以报偿我的兮?”
     重耳很有破落户那种死猪头不怕开水烫的性格,落难之中还摆英雄谱,成王越是恭敬,重耳越是不逊,跟50来岁的楚成王对话盛气凌人,俨然饭桌上要争个王霸高下,重耳说:“托大王的洪福,要是我能返回晋国当国君,一旦不得不跟您发生战事,会猎于中原,我愿意退避三舍(三十里为一舍),以让大王。”
     这算什么报偿啊。还好啦,以后我不会打死你啦!
     楚国新提拔的令尹子玉(成得臣)听了大怒,哇哇肚叫,心说:“要你让?谁要你让!我杀了你们这帮吃白饭的。”
  长期寄人篱下的自卑心理养出了重耳的狂傲性格,他接着说:“退避三舍之后,如果您实在要打,那我只好左手执鞭,右手操弓,好好与您周旋周旋。”
  嗬!子玉给气得三尸神暴跳,回头就对楚成王说:“重耳语出不逊,将来忘恩负义,不如趁早把他杀了!至少把他的大跟班狐偃扣下,拔他一只虎爪,以免未来害楚。”
     楚成王显出常人少有的胸襟度量,说道:“重耳素有贤名,志向远大,一帮跟班都是国家宝器,忠有能力,连上天都保佑他兮。天将兴之,谁能废之,寡人不敢违天兮!”
     于是这位老同志招待重耳加倍深厚殷勤。重耳觉得跟着楚成王游猎宴饮,其乐世间难以再有,于是流连在楚国湖山胜地,涤荡烦恼,一赖就是一年多。楚成王是个君子啊,他宁可等重耳回去,好好与自己上战场较量一番,也不在餐桌上占着地利便宜而杀掉重耳。这大约就是先秦人的“费厄泼赖”吧! 
  
  (注:当时,战车在诸侯各国之间的干道上行军,一天走三十里,三十里为一舍,有驿舍休息。重耳所谓的“退避三舍”,就是这个意思。三舍等于九十里。
  在驿舍里,可以给马儿喂草,给车轴上润滑的猪油。有钱的人出门还带着乐队,晚上在驿舍卡拉OK。一春柳色驿站多,这都是春秋古人勤劳结晶啊。不过古代老虎多,出门小心老虎会大摇大摆到驿道上来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