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陵舞蜥(三)


编辑:桐风惊心 [2010-1-9]
出处:http://xiaoshui.gkong.com
作者:潇水
 

晋厉公第六年,楚共王16年,公元前六世纪第一个四分之一处,公元前575年的春天(春天打仗不合农时啊,耽误下种),河南中部鄢陵野外,颍水北岸,远道而来的楚军,径直迫近晋军营垒,抵着营门布下车阵。
  楚共王因为看不见晋营里动静,着急,登上高高的巢车,站在杆子顶上那个鸟巢一样的板屋里,下望晋垒。伯州犁站在地面上伺候着。
  楚共王一边拿望远镜侦察,一边问下边的伯州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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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州犁,你是从晋国逃来的,你爸爸是被晋国人害死的,是不是兮?”
    “是。”
    “那你要不要兮报仇。”
     “要报仇。”
   “好,请你告诉寡人,你们晋国兵一左一右乱跑,是什么意思?”
   “报告,一左一右乱跑,是召集军吏。”
  “那现在又聚到中军了兮。”
  “开会谋划。”
  “张开了一块幕布。”
  “战与不战的占卜。”
  “幕布撤掉了兮。”
  “那,那马上就要打了。”
  “啊?”楚共王差点扔掉望远镜,一哆嗦掉下来。接着晋营里尘土飞扬,夹着喧嚣,楚共王急喊:“甚嚣,且尘上。”(“甚嚣尘上”成语出处,暴土狼烟,夹着喧嚣。)
  “他们填井平灶、排兵布阵呢。”
  “都上车了,左右拿着兵器。”
  “那是听领导讲话,誓师呢。”
  “那他们一定要打吗?”
  “也未必呢。”
  “怎么又下车了?”
  “是作战前祷告,鬼神保佑啊。”
  “到底打不打啊,你们晋国人真麻烦啊!”
    
  战斗迫在眉睫的时候,楚共王徒然观察了半天皮毛,还是不能做出先行进攻的决策,持观望态度的楚共王既没有发布进攻饬令,也没说设障埋伏,加强据守。(老楚要么是胆怯,要么是没信心,总之是“不敢为天下先”,留给晋国人做打与不打的决定。那想当初,您疯了似的奔这儿急行军干吗,来了又不敢先打,白白浪费已经占有的先机了。战争胜负关键就看谁能主动,谁能主动,关键又是看谁的战备程度高,战争决心早,军队行动快。晋国正在化被动为主动。)
    打仗靠的是一股士气,连跑了上千里路的楚军被太阳晒得黢黑,表情茫然,呆在战场上等着,倚着兵器,歪腰看热闹,瞅着巢车上面的楚共王,向猴似的顺杆子爬上爬下。
    “还打不打?不打就打票回家!” 彪捍的楚卒说。
    
  而晋军已经在布署怎么打了。郤至论述了“三大耻、六大胜”,又占卜获得吉兆,晋厉公决心不再等待诸侯友军,立刻与楚军开战。这次占卜是向老祖宗询问的。先君,因为是祖宗,见多识广,在死了之后仍然经常代子孙决断,所以也经常成为占卜中所求问的对象。现在,经常还有农村老太婆遇上大事不好决断,依旧占卦问祖先的,当然也免不了烧上面值几百万的假纸币。 未来我若在阴间,有子孙给我送上几个亿才好。 
  就像楚共王请晋国人帮做分析,晋厉公也一样找楚人出主意。
    楚国跳槽来的参谋苗贲皇说:“楚人精锐全在中军,王族部队着实厉害。我建议晋军,把中军精锐分开两支,去攻击攻楚左右翼,而用上、下、新三军优势兵力对楚中军王族部队实施全线合击,必能大败之。”
  晋厉公拍手称赞(就怕遇上“汉奸”),遂先发制人,猝然间把战鼓擂成山响,惊起澄川翠岭里数百万只飞鸟,晋军开营攻击,四军尽出。“春秋十二大蜥蜴”之第三晋厉公(重耳的重孙子),与“春秋十二大蜥蜴”之第四楚共王(楚成王的重孙子)的鄢陵鏖战,在继双方祖爷爷之间的城濮之战57年后,正式爆发。
  刚一爆发,就开始搞笑,晋军出辕门,赶上门口有一个大泥坑(瞧它扎营这地方)。晋国战车们都知道绕着泥坑走,惟独国君晋厉公的兵车一下子陷了进去(王牌驾驶员怎么这么笨啊,以前韩原大战、鞍之战都抛锚过)。晋厉公一头栽进泥里。楚共王眼睛好使,1.5,远远看见,立刻率领王族亲兵猛扑晋厉公所在的薄弱中军(中军都分调去攻楚两翼去了)。“抓活的啊——在泥里呐!”楚人抡着长矛就轧过来了。
    晋四军元帅栾书吓得爪子发麻,浑身冒汗,慌忙伸胳膊请晋厉公换到自己的车上。这个主意当然好,但是栾书的儿子却不同意,这位栾小爷是个迂腐家伙,乃晋厉公车上保镖,直呼他爹栾书名字(没礼貌):“栾书,住手!你不要丢弃了元帅的职守,侵犯别人的职责。保护国君,是我们的事情。你指挥三军是正经。”这孩子给他爸归列了三条罪状,喝令躲开。栾书扫眉搭眼儿地勒车走掉,继续指挥全军系统不乱(好悬啊)。
  栾书的儿子跳下车,像拔萝卜一样,把晋厉公从泥坑里弄出来。
  这时候楚共王已经扑到跟前,刚要行凶,晋军将官魏锜(念乙)拈弓搭箭,一箭命中楚共王的左眼,迫其后退,晋军恢复攻势。楚共王1.5的眼睛一下子就剩0.75了,疼得牵肚剜心,要知道,这时候的箭头已经抛弃了从前的扁体型,进化为三棱锥体,三条侧刃向前聚集成锋,再加上倒钩,青铜质地,玻璃球的眼珠子也得射个粉碎。楚共王抱着眼睛张着嘴,象鱼那样疼得喊不出声来。副官赶紧把盾立在车上,护住共王,但是兵车上的盾狭而短,叫做孑盾,意义不大,远处魏锜做势又射。楚共王歪着脸急叫:“传养由基!”
     “养由基在哪?大王叫——养由基!混蛋快过来——”
  养由基的战车一溜趔斜,冲近楚共王,共王递给他两枝狼牙箭,养由基临危领命,一箭射出,正中魏锜前颈,魏锜伏弓而亡,手里兀自还捏着欲再射楚共王的那把彤弓。这个养由基着实厉害,成语“百发百中”就是说他呢,楚国第一神射手,楚庄王时代就已闻名遐迩,技能百步穿杨,最近还搞出了个“一箭射穿七层革甲”的表演项目,昨天表演后向楚共王夸耀,遭到楚共王怒斥,骂他作为将军没有智谋只有勇力太给国家丢人,靠个人技艺逞强,最后必然也死在个人技艺上,把箭全部没收。(楚共王可谓识大体也,但也够迂腐可爱的,军人不展示勇武展示什么呢?按他不重视勇,楚军里边,不知多少勇士被埋没着哩。)
   于是神射手养由基空着箭袋子上战场,也是古来战争史上一大搞笑,谁成想刚上来,老楚的眼睛就瞎了,养由基领箭回射,敌将应弦而噎,抱完一目之仇后,又必恭必敬,把射剩的另一枝箭还给共王复命(居然还箭回去,是等着老楚另一只眼睛也射瞎了以后,再借吗?)
  晋、楚两军角斗,潮起潮落,云卷云舒,场面惨烈异常。由于战前犹豫不决,导致楚军一开场就处于被迫应战的防御地位,倒霉的楚共王还负了眼伤,军心未免动摇,楚右军又遭受晋中军一半精锐的严重攻击,锐气大减,它所尾附的郑国兵力不能支,慢慢后退。楚中军及左军受此影响,亦向后退却。楚共王不顾中箭疼痛,仍坚持指挥作战,但是大军还是被逼到颍水北岸,后面是旋涡急流,失去退路,楚共王再次陷入险境,大批的敌人朝他围攻上来,就要被挤下河喂王八了。
  楚共王魂飞魄散,赶紧杀猪似地又叫养由基:“养由基给寡人连续射击。”养由基这回可算得了圣旨了,驻车弯弓,挥手如猿,箭如星弹,整梭子整梭子的箭,一连串猛发,箭箭无虚射,五步、十步、百步之内,敌人应弦而噎,远远近近,伏尸满地。后面的晋军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呢,伸着脖子往前挤——养由基号称“养一箭”,专射人脖子(因为就那儿没甲胄)——直到看清一支三棱箭来拜访自己的脖子,才满意地倒下。牛人就是牛啊!养由基杀人——打一歇后语——“绝对不续弦”。养由基一边射,一边还冲敌人招手呢:“呕哎,呕哎,呕哎呕哎呕哎——Come on, come on, 呕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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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国士卒的盾多为竹木、藤制,制狭而长,叫做步盾,中间微凸为了卸掉箭矢打击力。盾高1米,宽60~80厘米,内侧以木框为骨,外蒙多层麻织物和皮革,最后涂漆施以彩绘。     这样的盾,没有金属护层,以养由基射穿七甲的神力,弄不好就能洞穿。楚国大将“叔山冉”也赶来护驾,这牛人更猛,拎起一个晋国兵,拿他当炮弹,投掷晋国兵车,砸断敌人车轼,晋军大骇(星宿老怪的打法,是跟这儿学的吧。)这里写的养由基、叔山冉事迹,乃严格依据《左传》,皆是事实,只是略添进去了点现代元素的写法。
  养由基的娴熟绝技,加上叔山冉骇人听闻的打法,使晋军一边作揖,一边不由自主纷纷退步,楚共王才得以在河边脱险。
  凭着楚国骁勇的单兵作战能力,与晋军从早激战到晚,胜负未判。楚人武器精良,兵员素质一流,虽然略为受挫,但中军精锐奋力抵御,死保楚共王,战退晋军。楚左军节节后退,但也能作到收放自如,直至天黑见星犹鼓勇不止。就是楚右军及郑军笨点儿,因为是杂勇纠合,被晋军集中精锐力量压挤,一度溃败。总体来讲,楚愈到后来愈战愈勇,双方一直打到天黑出星星,还未停止。因为太色已黑,双方国君只得鸣金收兵,明天再战。
  从早上起,饭没吃一口,坐下来休息的机会也没有,军士们累得倚着矛戈喘气,炊事员招呼吃饭都不动弹,缓了半天才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