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分晋(三)


编辑:桐风惊心 [20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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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潇水
 

有一次,赵家军夺了狄人两个城池。赵无恤闻讯,满脸忧虑,不知不觉把手里的米饭捏成了饭团(当时吃饭用手抓,菜用筷子夹),说:“我们一个上午拿下两个城池,这不符合客观规律啊。暴风骤雨不可能持续一个早上,中午的太阳也不过只是一会儿。目前我们赵氏的德行积累太少,进速太猛,反倒灭亡。”接着,他又以夫差的例子警惕自己,夫差的败王就是由于摊子铺得太大,经营能力跟不上业务增长速度。
  可以看得出来,赵无恤的战术是道家的阴柔,上次灭代国也是装做卑恭,以柔克刚。但赵无恤的这种窝窝囊囊的“守雌”哲学,被一个非常牛气的人狠狠地看不起,这人就是我们伟大的“智氏”掌门人——智伯。
  智氏在晋国六卿里边,综合排名第一(其次是范氏和中行氏,最后才轮到赵、魏、韩)。智氏的第一个先人“荀莹”是个有骨气的小伙子,他是荀林父的侄子,在荀林父指挥的“邲战”里被害得很苦,成了楚庄王的俘虏,一蹲就是9年。最后他爹用战俘把他交换回来。临走,他向楚共王告辞:“我感谢你们吗?我不感谢你们,将来战场上相遇,咱还得往死里打。”
荀莹回国后,成长为晋悼公时代的晋国执政官,指挥“三驾之战”胜楚,功成而死。因为他爹的封地在“智”(山西蒲州),他改名为“智莹”,从此“智氏”成为晋六卿的“常任家族”,期间再次有人一度担任晋国执政官。不管当不当执政官,智氏手里一直握着不小分额的国家军队,以及私人武装,势焰甚炽,四传而到智伯。
     赵简子死后,按照一种有意无意的轮换制,“智伯”成为晋国执政官。
  智伯本名“智瑶”,人长得也漂亮,仪表堂堂(有一副美丽的丰髯)、精于骑射、六艺毕全、能言善辩、坚毅果敢,但他却有一项致命缺点,就是有点恃才傲物,喜欢虐待别人,象桃花岛上的黄老邪,霸王脾气,刚愎(这是智家世代遗传的秉性,倔强)《国语》:“(智伯)美髯长大”。
  智伯做执政官第三年,公元前472年,他率师伐齐,表现出了果敢的军事才能。智伯带着一小股侦察兵,驱车观察敌营。突然马受惊了,尥着蹶子乱跑,驾驶员手忙脚乱:“报告!总司令,咱往哪跑?”
  “给我往敌营里跑!不许回头!”
  战车风驰电掣,直冲齐人的壁垒,冲到根儿下才算搂住。然后,智伯带着部队,在齐人警惕紧张的注视下,轻松写意地返回。
   事后,智伯回答记者问:“我当时如果往斜刺里跑,或者掉头跑,都会被齐人看见,认出我的旗号,以为是我畏惧,势必出垒来攻我。所以我偏往前冲,震慑住他们。”这大约就是军事伪装中的辩证法,“己弱,而示之强;己强,而示之弱。”
   接下来,按老规矩,做战前的占卜,以及祷告。但是智伯不许。智伯对记者们说:“齐人抢了我们的英丘,我是奉国君之命,吊辞伐罪。我们占了理,当然我们必胜,何必占卜。”充满了豪气和自信。
   于是双方会战,齐师败绩(就是“超级失败”,“失败的二次方”)。智伯还亲自操矛,捉了一名齐将颜庚,为自己树立了勇武善战的形象。 
   智伯最看不起的就是孬种,典型人物就是“守雌”学派的赵无恤。事见《左传·哀公二十三年》。
  他还曾送一口大钟给北边的小诸侯“仇犹国”,仇犹人乐呵呵地削山添沟,把钟运了回去。智伯从修好的路上挥军杀去,灭了仇犹。智伯之智常如此。此事据《吕氏春秋》、《战国策》、《史记》。另,仇犹是狄人建立的一个古国,国址都城在今山西盂县城大东门外的左侧。
   智伯执晋国政第十一年,也就是战国时代第十一年,公元前464年,智伯跟赵无恤一同出兵,进攻郑国。郑国人在巴尔干垓心被人打了200多年,已经被打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们善于揣摩进攻者意图,而表现出相应的投降、适度抵抗后再投降、强烈抵抗后再投降等多种组合方案(虽然总归都是投降,但过程很微妙的,就象陪领导下棋)。
  鉴于智伯勇猛,好胜心强,郑国人遂采取30%的抵抗度数后再投降的方略。他们跑出城外,弄了些“碉堡”,藏在后面严阵以待。等晋军打过来了,郑国人坚持了一顿饭功夫,觉得度数够了,就弃了碉堡,拎着大戟往回跑,自动往城门败撤而入,连门也没关。
  智伯满意了,高兴了,挥军猛上!
  攻到城门口,城门口一点动静都没有,郑国人不敢出来,也不敢从城头往下砸东西——30%度定得太低了。
  由于抵抗度数太低,过于微弱,智伯反倒犹豫了,担心郑国人有诈。城门里面藏着什么秘密武器也未可知。
  于是他对旁边赶到的赵无恤说:“赵军长,你带着你的部队,先给我上!”
  赵军长才不傻呢,他也看出郑人的抵抗度数太低了,自己冒然进去,敌人突然把度数调高了,怎么办?于是他说:“智总,您是总指挥,您是主将,您先请。我不能抢在您前面去进城受降,那不礼貌。” 《左传》原话:“主在此。”意思是你是主将,你先请。
  智伯一听对方不肯当炮灰,大怒:“好你个懦夫,好你个守雌主义者,一点儿勇也没有,一点儿用也没有!你爹怎么挑你这么个没用的继承人。”智伯口齿伶俐,骂人是一绝
  赵无恤反唇相讥:“我是胆怯懦弱,我是徒能忍耻,但这样才能使赵家不受损害!” 《左传》原话:“以能忍耻,庶无害赵宗。” 
   “懦夫,杂种!你照照镜子,你真丑,你又丑又土。你是猪,你是狄人的骡子,驴子和骡子的杂种!” 
  就这样,进攻的两伙人在城底下互相指着鼻子骂起来了,把城上的郑国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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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战役,智伯抢到了郑国九座小城邑。庆功会上,智伯带着几分醉意向赵无恤挑衅,使劲灌酒劝肉,就像往垃圾筒里装垃圾。赵无恤被塞得满嘴都是,直往外喷,拒绝再张嘴。智伯干脆把酒杯扔到了赵无恤的脸上。酒杯硬硬的,撞在脸上,就象飞机撞了大楼,血立刻出来了。赵的部下想动武,他却擦擦鼻子上的酒水,示意左右坐好,说:“我爹之所以让我当继承人,很重要一点就是看中我能忍辱负重。我建议大家擦干酒水,不要问,为什么。”
  一般来讲,燕赵之人受北方游牧民族影响,多脾气火暴,一言不合,则拔剑相向,稍受羞辱,就刎颈自杀。像赵无恤这种受了奇耻大辱而不报,算是相当的忍者了。但是在他的心底,依旧恨死了智伯,发誓要把智伯的脑袋揪下来,当球踢,当酒罐子,或者干脆当尿壶。
  智伯执政第十八年,突然想起范氏、中行氏来了。这俩氏自从被赵简子联合众卿打跑到齐国以后,已经二十八年了,但他们留在晋国本土的田产还是原封未动(因为国君不让动)。于是智伯带头,叫上赵、魏、韩三个哥们,把范氏、中行氏的田产,全部瓜分了。
  这个“私分国有财产”的罪行触怒了国君晋出公,大权虽已旁落的晋出公却不自量力,暗中联络齐鲁两国,想调兵来灭自己的智、赵、魏、韩四卿,夺回国君的荣耀。这个蹩脚主意没等实施,就被警觉的四卿联手粉碎。四卿抄起武器,把自己的国君打跑了。(只有在犯上的时候,四家才是异常齐心协力啊)。
  可怜的晋出公死在出奔的道路上。智伯又立了一个晋哀公(唉,这个可怜的名字啊,凑活着对付几年吧)。
  智伯这些卿大夫家族自有封地和封地上的军队与粮食,势力积累了上百年,以至于可以凌逼国君。
  由于是他带头分了范、中行的地,国君又是他一手扶立的,智伯感觉到了自己伟大得一塌糊涂,而赵、魏、韩三个胆小鬼,纯粹是寄活在自己卵翼下,跟着自己沾光。所以,智伯就非常想给这三个吃白饭的家伙以脸色看。
  次年,智伯跟魏桓子(跟随重耳长征过的九袋长老魏仇的六世孙,魏家掌门人)、韩康子(司马韩厥的三世孙,韩家掌门人)一起在蓝台喝酒。席间,智瑶不仅戏弄了韩康子,还污辱了韩的家臣“段规”(具体细节不详,不排除人身污辱——比如喝尿的可能)。
  智伯的家臣比较谨慎,进谏说:“主公应该防备他们报复!”
  智伯哈哈大笑,豪迈地说:“我不报复他就是好事了,这两个吃白饭的家伙。”
  家臣说:“从前,隙氏、赵氏、栾氏、范氏、中行氏被人灭掉,都是因为他们招惹了别人的怨恨,借机挑拨陷害,导致家族败亡(家族大了,就招风,成为怨府)。马蜂、蚊子虽小,也会咬人啊。”
  三年后,智伯继续找茬,他派人对三家说:“咱们的国君太可怜了,你们都看见了。(是啊,要不怎么叫晋哀公呢)。咱们身为上卿,都应该忠君爱国。没有大家哪有小家,大河不满小河怎么满。所以,每人都拿出些地方来,赞助给国君。”
  韩康子最窝囊,实力排在四卿之末,赶紧跟家臣商量,不拿出来吧,怕智伯找着了借口,以国君名义,正好来打。拿出来吧,白吃亏。家臣说:“吃亏不要紧,只要主义真。亏了我一个,还有后来人。等他智伯吃惯了便宜,尝甜头上瘾,就还会跟别人也伸手要。别人不买他的帐,到时候打起来,咱就有戏瞧了。”耶,这主意不错,就当花钱买张戏票吧。
  于是韩康子拿出文书,划出一个封邑(万户人口),盖上铜玺的章,送给智伯。智伯接了,算你小子还不傻,然后把黑手又往魏桓子面前一伸:“快,该你了。”
  魏桓子很想拒绝,家臣害怕了,劝说道:“人家韩家给了,咱要是不给,情等着智氏来打,被韩家看戏。咱也给吧。《周书》说‘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嘛。”
  于是,因此,魏桓子也盖了个戳,交出一万家户口。
  智伯看了看清单,基本满意了,但就差赵无恤了。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个硬骨头。
  本书主要依据《史记》、《战国策》等严肃史料,绝无虚构,限于原文太多,不再一一注明。只着重注明来自其它史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