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分晋(六)


编辑:桐风惊心 [20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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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潇水
 

豫让死掉的那个石桥——豫让桥,至今还有,就在太原晋祠附近。喜欢凭吊怀古的人,旅游时候可以打听。
  豫让与专诸、要离、荆轲,并为千秋侠烈之客,他虽败尤荣,扬名青史,他那“士为知已者死”的人生信条,一语道破了士人的千古原则,更是影响深远。他们为了信用、忠诚和名誉而活着。一介布衣的人格力量,可以折服王侯将相!他们在精神力量和人格的完整上,与王侯将相是对等的!
  “我心非石,不可转也;我心非席,不可卷也。”这是战国士人的人格表白。他们的骨头是硬的,我的心不是石头,它不能随便被人搬转,我的心不是席子,它不能随便被人翻卷。如此的珍重自己的信条和原则甚于生命,千古慷慨。
  可惜的是,这种精神,在后来的皇权社会里漫漫淡化,傲骨、原则与完整人格,演化成了一种对皇帝的媚态和奴性。豫让身上的侠烈之气,遂成为历史绝唱。
   但是到了明初,在历代褒扬豫让的文章中,却出现了反对的声音。反对者,就是那个被燕王朱(木隶)割了下巴、灭了十族、凌迟处死的硬老头——方孝儒老先生。方老师不喜欢豫让之极,他在《豫让论》中,对豫让进行了恶狠狠的批评:
   “士君子立身事主,苟遇知己,不能扶危于未乱之先,而乃捐躯殒命于既败之后,钓名沽誉,眩世炫俗,由君子观之,皆所不取也。
   当智伯请地无厌之日,纵欲荒暴之时,豫让宜陈力就列,谆谆然而告之曰:‘今无故而取地于人,忿必争,争必败;骄必傲,傲必亡。’谆切恳至,谏不从,再谏之,再谏不从,三谏之。三谏不从,则伏剑之死,死于是日,岂不胜于斩衣而死平?
   豫让于此时,曾无一语开悟主心,视智伯之危亡,犹越人视秦人之肥瘠也。袖手旁观,坐待成败,国士之报,曾若是乎?智伯既死,而乃不胜血气之悻悻,甘自附于刺客之流。何足道哉,何足道哉!以国士而论,豫让固不足以当矣!”
   大致意思是,豫让沽名钓誉,不能规谏主子于危难萌发之前,徒是争死于其后,附于刺客之流,不足以当国士。
   这个脾气之刚烈的方孝儒老头,可是,他老人家自己呢?他对建文皇帝有又什么“规谏、开悟”呢,当反叛大军杀过来的时候,他不过是躲在深宫里和皇帝彻夜谈论先代礼仪。等到皇帝败亡,他也只是逞能,骂街,朱棣不想杀他,他就使劲骂,最后把自己和十族人全部搞死,跟豫让也没有什么区别。方孝儒也是“徒然争死于其后”,甚至不如豫让能砺志复仇。
  自从宋代理学盛行以后,儒者往往高悬道德标准以苛求别人(如方孝儒之责备豫让就是如此)。以过高标准来苛求,任何人都可以被指责,结果形成了“三代以下无完人”的局面。这样“悬旨过高”,导致大家即便踮起脚尖,蹦起来,也够不着这个标准,实现不了。靶子立得太高,谁的箭也射不上去了,索性不射。目标不是achivevable的,就没了激励性了,大家索性放弃标准,放任自流。但口头上还是要尊重标准的,于是满嘴仁义道德,实际贪鄙作奸。标准成了骗骗别人骗骗自己——互相骗的虚文(只在处理寡妇贞妇问题上才认真实行),终于把后来的中国人培养成了爱走形式主义的好习惯。宋代大儒难辞其咎也。
  
  公元前五世纪下叶,我国的疆土趋于安宁,公元前五世纪下叶,我国的疆土趋于安宁。继公元前453年的“水淹晋阳”以后,整整半个世纪,全国没有大战。期间,赵无恤死去,传位给大哥“伯鲁”的孙子,并且一直从伯鲁孙子这条线传下去。
     当战国初期古朴直烈的中国人们享受着鳄鱼孵化时期的短暂平静,同时期的希腊,则爆发了著名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在战争最一开始,雅典执政官“伯里克利”向全世界鼓吹:
   “我们雅典人拥有一个优越的体制,她使得我们不必去羡慕别的国家,这不是一个模仿他国而制定的体制,而是一个异国都想效仿的体制;这不是一个由少数人统治的体制,而是大多数市民参与的体制,这个体制就叫民主制。
  在这个体制下,全民拥有平等的权力,为我们社会做出贡献的人,他所得的荣誉只与贡献大小有关,而与其出身、地位无涉。为国家做出贡献的人,他所应得的荣誉不会因为他的贫穷而被剥夺。”
  这篇骄傲的演讲被接踵而来27年漫长的海陆大战所诘难,璀璨繁荣的“希腊城邦”陆续被骁勇坚毅的斯巴达人摧毁,雅典投降。长墙工事北拆毁了,“提洛同盟”瓦解了。战争的消耗使整个希腊由盛转衰,等待他们的将是北方马其顿人在“亚历山大”国王领导下,未来的入侵。
  中国也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巨变,赵、魏、韩三家垄断了晋国50个县以上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口和兵员。赵居北,魏居中,韩居南,对晋国君形成虎视眈眈的威胁。
   同时公元前五世纪下叶的希腊,旧贵族们也在倒霉,那些百分之百的民主派把他们驱逐出境。不信任民主共和制的、年逾七十的大哲学家“苏格拉底”,也在次劫难中当了殉葬品。绝对的民主派们通过有意挑选的500人陪审团(其中很多人不识字),对苏格拉底进行了死刑宣判,时间是公元前403年。
   苏格拉底在地窖里,镇静地手举鸩酒,于门徒的陪伴下,赶赴他所追求的精神世界了。
   公元前五世纪末,世界历史的瞬间定格,就是这样的:西边是民主派取代贵族统治,东边是新贵族取代旧贵族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