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膑庞涓(二)


编辑:桐风惊心 [20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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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潇水
 

郑国人虽然唱歌唱得靡靡可爱,独领一时风气,但北方出现了一些不懂浪漫的饥饿的鳄鱼——赵、魏、韩。这三个鳄鱼潜伏在水底,经常把过往喝水的动物拖下水,就象伸手邀请女伴走下舞池。郑国很快落入激流,成了倒霉蛋:公元前375年,韩国在“三家分晋”完成后不久,就急不可待地从山西出兵南下,大举进攻中原郑国,并且在一番未经史料记载的殊死搏斗后,韩人灭掉郑国。
   郑国,这个从前夹在晋楚之间受气,年年挨打的可怜国家,现在总算超脱了。一个历史悠久的诸侯国,春秋初霸郑庄公笑傲诸侯的历史,全部消失了,变成了百家姓里的一个姓——郑。
   
    韩国人灭掉整天唱着“郑卫之音”的郑国之后,索性把国都也从山西移到中原,就在原郑国都城基础上,加修成自己的都城。这座古城如今依然可见,号称郑韩故城,蹲踞在河南新郑市郊的梭梭荒草里。当它年华鼎盛的时候,一度周长四十五里,高十五米,墙基厚度五十米。之所以修得的如此庞大坚厚,是因为郑国处在“四战之地”的中原,故而摆出挨打的架势,靠坚城来防御。郑国苦闷的、春花秋月无时可了的岁月,如今终于可了了,韩国从此跑来替他受罪了。
  韩国领导人金大中,对不起,叫做——韩哀侯,他占领郑国以后,高兴了没几天,就一不小心被我国历史上一个著名刺客,刺杀了。
  过程是这样的:
  韩国大臣“严仲子”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事跟国君亲戚“侠累”(时任相国)吵架。这天在朝堂上,俩人又为了一点小事吵起来了,吵什么内容呢?史书上没有记载,大约是为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事罢。外来户“严仲子”偏说先有鸡,“侠累”偏说先有蛋。严仲子拔出佩剑,冲过去就要砍侠累,被旁人拉开。严仲子兀自还在骂:“我说是鸡,你小子偏说是蛋,蛋你个头啊!”
     “Fucking you!”侠累暴跳如雷,“我不杀了你,我是你孙子,我是它妈鸡生的!”
  俩人大骂完毕,严仲子回到住处一冷静,心里害怕了。我是一个外来户(卫国人),而侠累是国君的叔叔,今天把他惹了,以后还想不想在韩国干了。于是他干脆畏罪辞职,跑到人才市场重新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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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仲子跑到东方齐国,混了半天也没找到好工作,干脆自己办了一个猎头公司,准备猎侠累的头,给自己解解气。但是严仲子武功不行,自己当不了猎手。他听说有一个杀狗的人很厉害,就前去邀请,希望加盟自己的猎头公司。这个杀狗的人叫聂政,适合当猎手,他浓眉大眼,环眼虬须,吼叫起来象豹子吞虎,因为在老家杀人,躲避至齐国杀狗。当时的职业官僚机构还不够完备庞大,所以民间私斗流行,很多官司没人管。估计跟金庸武侠世界里一样,江湖恩怨都在家族间自行解决,不麻烦官府。
  聂政这一天攥着短匕,弓着腰,瞄着眼,跟狗搏斗,地点是在农贸市场,杀完就直接在这里煮着卖。猛狗自知不是好事,龇出白牙,嗷嗷嘶叫。围观群众兴致高昂。聂政一个地滚,欺身近前。狗儿腾起前爪子,蹿身而扑。聂政迎着狗爪子来了个“苏秦背剑”(对不起,当时苏秦还没有出世呢,但这招是对的),反手捅狗肚子。因为狗蹿的劲道太大,狗肚子被豁出长长的血口,仿佛斜阳碧落,狗下水霹雳扑噜都掉出来了,英英点点的霞光和梅花,染在聂政身上。这样杀完的狗不用多收拾肚子,肠肚儿都剥离了,狗身也借着惯性直接撞进锅里。四周一片叫好。
  聂政跑到水井旁边洗手(农贸市场叫做市,水井叫做井,游食于其间的就叫“市井之人”),严仲子这时候跑过来说:“足下的武功着实让小弟佩服,我请择日登门到府上一叙。”
  聂政说:“我聂政不过市井之人,您贵为诸侯之卿相,我们何必过从。”
  可是两天后,严仲子仍然抬着酒肉如期登门(给鸡拜年来了)。刚喝到淋漓,严仲子就掏出黄金一百镒(念益),送给聂政的老妈当寿礼。一百镒黄金合现在六十公斤,跟一个应届大学毕业生的体重差不多。
  (当时,青铜的钱币——布币、刀币什么的,是主流货币,而黄金不在市场上流通。但诸侯国际间大宗交易用黄金。可以用黄金购买千里马、象牙床、宝剑、美人、狐白裘等贵重东西。诸侯贵人间馈赠送礼也用黄金。严仲子这六十公斤黄金,大约合五十万个铜币,可以买一万匹布。)
  聂政看见了毕业生体重的黄金,惊怪太丰厚。跪坐起来固辞:“在下虽然家贫,流落东海,屠狗为业,但朝夕下来,还能够弄出些甘甜松脆的好品,奉养老母吃吃。先生的厚赐,在下绝不敢当。”
  严仲子说:“我听闻足下高义,特敬献百金,以结足下之欢,没有别的意思。其实我还是有别的意思的。就是,就是我有仇未报,特请大侠┅┅”
  聂政不肯从命:“我降身辱志,身居市井,只希望供奉老母,别无他求。”
  严仲子使劲赠金,聂政终究不受。严仲子只好压下心事,恭恭敬敬和大侠聂政把饭吃完,尽宾主之礼而去。过了好长时间,聂政的老妈因为吃狗肉上火,仙逝在家中了。聂政披麻戴孝,感觉生活中有了不能承受之轻。等丧期过完,他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却无人领会,凭栏的意气。于是他去找严仲子,想找机会跟人打架:“您当初不远千里,枉驾结交,希望我去当猎手。我怎能不披肝沥胆,以报您的知己之恩。只是我因为老母为念,拒绝了您的请求。如今老母已终天年,敢问您想去猎谁的头?”
  “唉,就是韩国的相国侠累啊,他仗恃是国君的叔叔就砸碎了我的饭碗!如今侠累亲朋盛多,兵卫势强,我多次发出敢死队,都未能下手。今天幸蒙足下不弃,我请您多领些车骑壮士,以为羽翼。”
  “不必,人多语失。一旦泄漏这事是您的主使,举韩国上下都将与您为仇,您还有救吗?”于是,赏金杀手聂政,单身一人,仗剑出行,从齐国向中原西行。
  秋风湿凉的风景,浸到行路者的骨头里面。英雄自古死知己,怅望千秋无限情。聂政进入河南新郑。他不做休息,裹着宝剑直奔相府,看见相国侠累正跟倒霉蛋国君韩哀侯坐在堂上,开理论工作务虚会呢。傍边持戟护卫甚众。堂上堂下,阶前庭内,都是防暴警察。
  血胆之人聂政,深吸一口怒气,一声呐喊,拔剑直入,冲向庭内的甲士,就象抱着橄榄球的彪形运动员,猛撞进来。甲士一路纷纷跌蹶,聂政如一道长虹,登堂直刺侠累。侠累遇刺有经验,拉起旁边的韩哀侯当人质(以迫使刺客投鼠忌器,放弃出招)。韩哀侯当了靶子,慌忙乱叫,冲聂政摇手。聂政略不在意,应变迅速,一个侧身,绕开韩哀侯,旋转至侠累身后,铜剑奋击,一道白影,直直地从后胸洞穿了侠累,侠累当即毙命。聂政唯恐死得不透,再刺侠累,却误中了韩哀侯。老韩凄凉一声地怪叫:“你!你!你竟敢连寡人也┅┅也┅┅”扑通栽倒在地。
  旁边的防暴警察全上来了,挥家伙猛攻聂政。聂政奋力大呼,击杀数十人,余者不敢靠近。然后聂政从从容容,以剑割面,猛得一把撕下脸皮,血肉横溅,旁边的警察赶紧闭眼,没闭眼的则趴下呕吐。
  聂政拿着脸皮,凄惶一声如狼悲鸣:“我今日已大功告成!”然后又自掘双眼,把眼珠子也扔了。后边的警察又组织新一波冲击,被聂政摸黑一通乱打,抱头鼠窜,很多甲士被打得从此生活不能自理。聂政仰面大笑,以剑自屠其肠:一招斜阳碧落,肚子里面东西全都出来了,场面极其惨烈。最后聂政象一截黑塔,呯然倒下,卧在几圈死尸包围之中。
   几天之后,韩国新郑的蚂蚁发现了一只可爱的肉山,那是聂政的尸体被暴晒在农贸市场。蚂蚁们纷纷奔走相告前去聚餐。政府贴出告示:这个自我毁容的恐怖分子,杀了我们的国君和相国,他是谁?知道者有奖。
  好几天过去了,没有任何组织和个人声称对此恐怖袭击事件负责。
  聂政的姐姐从齐国听到消息,也跑来看热闹,尸体敞开的肚子,显示是弟弟无疑。只有弟弟屠狗的那招斜阳碧落,才能把肚子切得如此出神入化,可惜这次是切在自己肚子上了。弟弟是不想连累她啊,所以才毁面屠肠而死,免得被人认出。聂政姐姐抱尸痛哭:“弟弟啊,聂政啊,你先葬老母,后嫁姐姐,为了严仲子的知遇之恩,千里赴死。你自掘双眼,残面剥皮,切腹剖肠,以求姐姐不受迁连。你如此壮烈,我奈何畏死惧诛,令弟弟死后无名!今我宁可剁成肉酱,也要播扬我弟弟聂政的千秋大名!”
  为人的荣誉感在她的身上又哭又闹!聂政的姐姐握起拳头,敲击大地,仰天大呼三声:“大伙听着,这位已死壮士就是我的弟弟聂政!聂政,我也随你去了!”取出利器,自杀于弟弟尸旁。一时间天昏地惨,峰岚变色,农贸市场里飞砂走石,周围观者无不惊恐,诸侯之人闻之无不骇叹。
  后人每称“韩庭赵厕,吴宫燕市”,都是侠客作案的地方,分别是指聂政、豫让、专诸、荆轲故事,聂政大名高居其首。他和他的姐姐,以自己的捐躯死难证明了这一点:士人(就是平民中的佼佼者、豪杰者)虽然只是平民出身,淹没于市井生活之中,但一样可以栖身卿相之列而建功立业(如吴起),只要你能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一样也可以傲视将相王侯,扬名千秋万代,只要你奋勇一呼,张扬自己烈烈燃烧的个性(如刺客聂政)!这一白一黑的两者就是士人追求的最高境界。不光男子可以,女子也可以。女子而有士人之行者,就叫做“女士”,这也是女士一词的原始意义。生于市井的豪杰士人聂政和他的女士姐姐,这一对英雄的姐弟,了不起啊!本故事据《史记·刺客列传》。

    又据说,嵇康先生的《广陵散》弹奏的就是聂政刺韩王的故事,全曲45段,激昂愤慨,突出了聂政作为平民而上干君王的勇气,大约嵇康是曹魏的女婿,对于司马氏篡权,也是怀了一种匹夫的愤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