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学宫(三)


编辑:桐风惊心 [20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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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潇水
 

不知怎么搞得,“大贤”孟子一顿胡咧咧,居然受到了前所未有礼遇。齐宣王授与孟子“客卿”的高位(客座教授),重用孟子了好几年,事事请教。这对齐国算是好事还是坏事,真很难说。
  由于齐宣王也学着讲起了道德仁义,而不关心治国和驾驭群臣所必须的“法”,他长期任用庶弟、大贵族“田婴”为相。田婴把持朝政,嚣张一时。
  田婴死后,其子田文继承封地,号“孟尝君”。此人仰仗乃父遗留下来的封地、党羽和数不尽的资财,接连把持朝政达30年之久,以致“闻齐之有田文,不闻齐有王也”。稷下学士议论纷纷,荀子斥田文为“篡臣”。在军事上,田文采取远攻近交之策,徒耗国力而一无所得。
  田婴、田文父子长期把持朝政,使齐国齐威王时代的朝气和加速度变成夕阳西下,后来齐国被五国联军合击而一败涂地,不复能与秦国抗衡。
  孟子建议齐宣王行仁政,对大臣们宣讲仁义,这样大臣们就不会向上欺负国君了(“未见有义的人会把国君的利益放在后面”,孟子说,这也是孟子认为行仁政的第一个好处,巩固国君地位,大臣讲仁义就不上犯君权)。可是田婴、田文却不讲什么仁义,向上忽悠国君、抢权,毫不客气。宣讲了半天仁义,只是落得臣子口上装着一个假仁假义罢了,骨子里则作奸犯科。
  如果是用法家的学说的话,首先,田婴作为宗族亲戚没有足够大的功,就不能上岗。上岗以后,又有一套法令、考核和赏罚约束着他,上述田婴专权的事情就很大程度上可以避免。
  一旦国家遭殃、衰败,对民众还有什么仁可言。行肤浅的仁义,只能导致最后的大不仁,全民跟着受罪。孟子把人性定义为本善,却得到了恶的结果;法家把人性定义为本恶,却得到了善的结果。
  我们换一个搞仁政的企业来看看。这样的企业,通常“高高兴兴上班来,平平安安下班去”就是他们的座右铭,上一天班,毫发无损——所以叫平平安安。多干少干、干到什么标准都可以,因为领导仁义,不计较。不该奖励的也给他吧,该处罚的高抬贵手算啦,仁嘛。
  领导想用他的仁义来感化大家,对员工这么好,按道理员工就应该也争脸了吧。不料,员工却并不仁也不义,从主管到员工,个个都混日子,厂子越来越穷,根本没有竞争力,终于倒闭,大伙下岗。你从大仁,变成了大不仁。推行仁政的国家也是这样的。
  如果你所在的社区,通水通电、卫生维修、基础设施等服务水平特别差,大街上涂涂抹抹办证广告、垃圾遍地没人管,那这些相关职能机构的领导们一定是实行仁政的:单位里的人一定是沐浴着仁风荡漾,上班打游戏看报纸来的,根本不去作为,直到某一天出了大事,被媒体爆光把他们全体解雇下岗为止。
  齐宣王的府里有一个庞大的王家乐队,里边光吹竽的就有三百人,有个五音不全的“南郭先生”,也模仿大家摇头闭眼的样子,鼓着腮梆在里边“滥竽充数”。齐宣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无从发现。其实是可以发现的,你对臣子们搞监察考核,谁干得不好就立刻知道了,用法家的办法。但你是仁政,怎么能这样呢!行仁政,就是你自己做优良表率的带头作用,让大家都自愿学你(这是仁政的第二个用处,孟子说,发展国力),而不是用监察考核的办法来逼着大家。所以不做考核而用仁义教化。而且你让南郭先生下岗,让他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这也不像是行仁政啊。于是南郭先生啥都不会却照样白拿工资,没人管,充分体现了儒家“仁政”的好处,大锅饭吃得又甜又香。这在法家流行的国度,是绝不可能的,有绩效考核呢。
  以行仁政的思想来管理一个乐队,一个乐队尚且无法管理好,那么使用仁政来管理一个国家呢?能使国家强大富有吗?呵呵。
  圣人一叶而知秋,从这一个乐队,也就可以看出行“仁政”之后的齐国的政府和朝臣们的现实了吧。
     齐宣王还喜欢射击,喜欢被人挑大拇指赞叹:“大王,您能拉动强弓啊!”其实他何尝拉动强弓,最多不过三石。他的左右跟班的,假装试着拉这弓,拉到一半儿,就呲牙叫唤:“不行了,不行了,拉不动了。这弓不下九石的力气,不是大王您,孰能用得了它啊!”
     于是,齐宣王到死都以为自己能拉动九石强弓,岂不悲哉?
     齐宣王不用法家的“术”,于是身边的人蒙蔽他,他都察觉不出来,至于朝内强权大臣“田婴父子”架空他,他就更无如其何了。仁政嘛,怎么能使用法家那一套察举监控下属的“术”呢。于是,他甘于被蒙蔽,成为一个空虚的道德壳子,高挂在春风掀动的大树上。
     齐宣王的道德建设、仁政建设有声有色,终于给他自己和旁人留下了一些代价昂贵的美谈。
  有一个高士颜觸,“高士”就是高高地卧在床上不上班每天睡到自然醒的人,比“坐家”还边缘的一种人。有一天,高士颜觸到齐宣王那里申报户口。齐宣王说:“谁是颜觸啊,颜觸站前边来。”
  颜觸不动弹,上边又问:“颜觸在不在?上前来!”
  颜觸气势凛烈,蔑视王权,说道:“大王上前来!”
  一介不上班的寒士,勇于跟国君斗争啊。齐宣王心里不快活了,但是碍于孟子教他的仁政的面子,不好发作。
  他左右的人受齐宣王的道德楷模影响,也很和气,对颜觸叫道:“你太不象话了吧,大王是人君;你是人臣。大王说你上前,你也说大王上前,不太合适吧。”
  颜觸从容不迫:“我上前是慕势,大王上前是趋士。不如大王上前,更是一种美谈。”(这要换未来皇权时代,早被拖出去剥皮了。)
     颜觸从容不迫:“我上前是慕势,大王上前是趋士。不如大王上前一步,更是一种美谈。”齐宣王急了,不仁政了,兔子急了也咬人啊,齐宣王声色俱厉,拍案震怒:“到底是大王尊贵,还是你尊贵!”
     颜觸对齐宣王进行当面教育和大胆批评:“从前,秦军攻打齐国,路过柳下惠的坟墓(就是坐怀不乱的那家伙),秦军禁止上去砍树,否则杀无赦。秦军不敢侵犯柳先生的一捧泥土,却悬赏求购齐王的脑袋,可见大王当然没有士人尊贵。”
     接着,颜觸侃侃而谈了一大通,把汤武尧舜大禹都搬出来了。齐宣王被说得没词儿了,赞叹一声,“您了不起啊,您了不起啊,我服了。我愿意作您的弟子。”想认颜高士当老师,并以利禄相许。
  颜觸情无波动,心无沾染,不失贫贱骄人气概,说道:“我还是回家,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吧。告辞啦!”
  这就是“安步当车”的成语出典。晚点吃饭,就能嚼着菜根也有肉味儿了!这是颜觸自欺欺人的发明。此事据《战国策》:“蔬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清洁贞正自娱。” 
  潇水曰:颜觸不肯当官,这种无政府主义者,对他们表达礼敬,如果按法家的尺度来看,是错误的。推崇他们,就等于是“率民而出于无用者”,教老百姓都不作实务而徒求清高的虚名,隐于山林,把老百姓都教坏了,对国家没有好处。按法家的观点,这种人都该杀了。
  《战国策·齐王使使者问赵威后》,赵太后曰:“於陵子仲尚书存乎?是其为人也,上不臣于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诸侯。此率民而出于无用者,何为至今不杀乎?” 

  齐国还有一个丑的嫁不出去的丑女,叫作“钟离春”,是无盐邑的人,所以也叫无盐,长相奇丑无比,完全突破了人类的想象,脑袋像杵臼,眼窝像酒杯,手指像棒槌,骨节粗大像核桃,鼻仰露孔,喉结奇大,脖子肥胖,头发稀疏,驼背凸胸,皮肤漆黑,总之,可谓飞沙走石,鬼斧神工。已经四十岁了,还找到婆家(可以和“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凑成一对儿)。但她却跑来求见齐宣王。
  她对门官说:“我是齐国一个嫁不出去的女子,听说大王很圣德,所以愿意为大王打扫后宫(就是捂被,当老婆的意思)。希望得到大王恩准。”(“媳妇”的妇字就是一个女子拿着扫帚。)
  齐宣王不禁捂嘴大笑,说:“这真是个天下少有的厚脸皮女子啊!难道她与别人有什么不同吗?召来我看。”
     就见对面过来一个东西,天庭饱满,地阁突前,双臂过膝,很像一个人类。这正是无盐。无盐进来以后,一句话也不说,走冷酷路线,她抬起眼睛,咬着牙齿,举起手来,拍着膝盖说:“危险呀!危险呀!”像这样说了四遍。
  齐宣王不解,只是强烈认为这个丑女需要回炉重造。
  齐宣王说:“你想说的是什么,我愿意听听你的高见。”
  钟离无盐发出嘶哑的声音:“现在,大王西面有横暴的秦国,南面有强大的楚国,四十岁了,还未立太子,一旦不幸去世,国家就会动乱不安,这是第一个危险。大王修筑五层高的渐台,黄金白玉一般耀眼辉煌,用透明的玉石当作窗棂,翡翠装饰四壁,珠玑挂满廊柱,华丽已极,可万民疲惫不堪,这是第二个危险。现在贤人隐居山林,奸臣在朝得势,劝谏之人不能入宫通报,这是第三个危险。大王沉溺酒宴,日夜狂饮,不务国政,这是第四个危险。所以我说:‘危险呀!危险呀!’”
   齐宣王终于成了历史上好德超过好色的君王了(可惜孔子没有看见他,孔子已经死了两百多年了)。齐宣王禀明老妈,同意钟离无盐来“打扫后宫”,也就是娶无盐为齐国第一夫人,自己的正后,希望朝夕得她指教。齐宣王的仁,确实因此修到了极点。
  从此,男女主人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此事据汉刘向《汉书·列女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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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男女主人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