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欺楚(四)


编辑:桐风惊心 [2010-1-9]
出处:http://xiaoshui.gkong.com
作者:潇水
 

北方大面积的土地,承受着闲暇无事的秋光,上帝的手指拨弄着海底的水草,全世界的人们,进入秦武王即位后的两年和平时光。什么事也没有,除了秦武王太阳穴总是突突爱跳,有时候眼皮跟得紧了,也随着跳。他有头疼病。
  这时,一个有名的医学家扁鹊来到秦国来玩。扁鹊虽然真名“秦越人”,但他不是秦国的老家,“秦越人”表示他是秦国越国地乱跑,以天下为家。他老家似乎是在河北任丘地区,属于渤海郡。齐国、燕国沿海地区一向出“方士”,就是类似现在的气功大师、特异功能人士,除了骗钱以外也能帮人治病。“药方”的方字,就来自方士的方。
  战国时候,“医术”和“巫术”早已分离了,虽然还有藕断丝连,但得病就得吃药,这个天理,在当时已经广泛知晓。《黄帝内经》成书于当时,给出了大量常见病的治疗药方,不管神奇与否,应该比西方中世纪的“放血疗法”有效。
  人们吃的除了有汤药,也有拌酒服下的药,借酒浇病。另外,针灸、按摩、医疗体操,以及扁鹊最推荐的外科手术,扒开肌骨,洗涤肠子,梳理五脏,揉治脑髓(不过最后这个有点夸张)。
  扁鹊不是发明了望闻问切,而是超越了望闻问切。他从小受到异人点拨,吃了一种开天目的汤药,能透过人的皮肤,直接看见五脏六腑的疾病,是古代的核磁共振。这反应在古代图画里面,他被神话成人面鸟身,像一只鸡婆。
  扁鹊大夫用他的天目眼一扫描,看见秦武王脑袋上附有病气,再仔细一扫描,虎视眈眈的病原体就在耳朵前面,眼睛下面。
  扁鹊从镶着宝玉的小竹筒里倒出石针,拿着针望秦武王脑袋上瞄准。秦武王闭眼,他旁边的体己人赶紧进言:“大王,不可啊!眼睛耳朵,是人的聪明所在,这么一扎,病没扎光,人却扎傻了!”
  秦武王想了想,也害怕了,问扁鹊:“扁大夫,您怎么说?我看,不扎针,吃点药还不行吗?”
  扁鹊大怒,把小竹筒一扔,咆哮道:“你这个病人是怎么当的!病人家属懂不懂啊!就参与意见?!专家跟你定的方案,说变就变了,阿?让外行干涉内行,我看你这么治理国家,好不了!快亡国了!” 扁鹊怒而投其石曰:“···使此知秦国之政也,则君一举而亡国矣。”——《战国策·秦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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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鹊

  扁鹊骂秦武王不会治理国家,不听专家的。秦武王挨了骂,并不怪罪,但先秦时代的国君,还没有后代的皇帝那么富于淫威,没有后代皇帝那么凶巴巴的——因为王权专制还没有走向极端,仍是“国君一族与分封制下多家族联合掌权”的余绪,没有达到君王一人专制,一人说了算的地步,所以
  当时的国君,没有后代的皇帝那么专制和富于淫威,因为国内除了国君一族,很多大家族也有发言权,是一种近似的“贵族民主政治”,所以他不是很专制,而且没有儒教哄抬起皇权专制的思想来,所以秦武王挨了专家骂,并不加罪,反倒赶紧赔礼道歉,厚送扁鹊而去。这搁在宋明清,非把骂街的扒皮灭九族不可。
  (注:正是因为先秦时代的君王还没那么专制霸道,那么老虎屁股摸不得,所以当时的士人也就因此多了一些独立人格尊严,他们所做出的事情,因为有着完整的人格和尊严,也就令后代人感激慨奋久之。也就有了许多慨而慷的人的事,包括扁鹊这次敢于大骂秦武王暗于治国。没听说哪个御医骂过皇上的。)
  扁鹊气乎乎看完病走了,阎王好对付,小鬼儿却难逃。秦国卫生部部长(太医令),嫉妒扁鹊的医术,把扁鹊给刺杀了。这个院长叫李醯(读西,醋的意思,吃醋就是打他这儿来的吧)。
  扁鹊是个了不起的医生,给人看病不分科,妇人、小孩、老人、残疾人,以及死人,他都能治。有一个虢国太子死了,就又被他治活了——不知是怎么治的。
  有一次,扁鹊去蔡国玩,扁鹊大夫拿天目眼一核磁扫描,就看见蔡桓公身上附有病气,当场就警告他说:“老蔡你有病!”蔡桓公觉得自己身上哪也不疼,就说:“医生们阿我知道,就喜欢给没病的人治病,治好了就收钱,还沽名钓誉,骗取医疗费!”(这倒也对)
  过了十天,扁鹊再见到蔡桓公的时候,对他发出严重警告:“病灶已经转移了,进入肌肉组织啦,再不治就要进入血液循环系统啦。”
  蔡桓公一听,更不高兴了。
  又过了十天,扁鹊远远望见蔡桓公,大惊失色,发出病危通知,扁鹊对旁人说:“如果病在表层关节,拔拔火罐就能治好;如果病到了经脉,扎扎针灸也能治好;到了五脏六腑,吃草药也可以。可是现在他老人家病入骨髓,那只有阎王爷才能弄了。”说完,收拾铺盖卷就跑了。
  对扁鹊大摇其头的蔡桓公晚上突然身子疼,全身淋巴节爆炸,赶紧催扁鹊来,人已经跑了。蔡桓公遂体疼而亡。
  从此,扁鹊名声鹊起。
  有一次扁鹊接受记者采访,记者问:“你们家兄弟三人,都精于医术,到底哪一位最好呢?”   
  扁鹊答说:“长兄最好,中兄次之,我最差。”   
  “那为什么你最出名呢?”   
  扁鹊答说:“我长兄治病,是治于病情发作之前,所以他的名气无法传出去。我中兄治病,是治于病情初起之时。人们以为他只能治轻微的小病,所以他名气只及于本乡。而我扁鹊治病,是治病于病情严重之时。人们都看到我在经脉上扎针、在皮肤上敷药,以为我医术高明,名气因此响遍全国。” 
  记者说:“你说得好极了。治理国家岂不也是如此。”(这是道家的理论啊,如果你竭仁用智,倡仁倡廉,正说明天下已是不太平,已是“大盗不止”。真正的治国高手,是治于无形,所谓无为而治。)
  
  秦武王第三年,他的太阳穴也不跳了,就开始作磨打仗。他找来左丞相甘茂,直抒胸臆:“寡人想坐着威仪的游车,经过函谷关外的三川地区(洛河、伊水、黄河交汇处),直入洛阳,以窥周室,死也无恨啦。” 此据《干茂列传》、《秦策二》,下同。
  这是个任性的,违背既有战略和全局计划的捣乱的作战意图,是从前司马错所反对的,它容易激起诸侯和韩魏的对秦的敌对。群臣和王族也都反对他这么做。但是甘茂为了增加自己左丞相的政治资本,欣然愿意领兵前往,打通三川。
     甘茂是个外籍将军,老家楚国下蔡(今安徽凤台),在秦国没有根儿,跟大家族比起来,譬如跟王亲国戚的右丞相“樗里疾”比起来(是秦惠文王的异母弟弟),没人从后面给他吆喝,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谁给他挡箭。而“左”比“右”地位还高出小半个格,“左丞相”就难免被“右丞相”(樗里疾)妒恨气愤着。鉴于秦国嫉妒人才,互相扎针,寻找事端,陷害报复的事很多(从张仪时代就是互相扎针的),甘茂也担心自己带兵外出,留守国内的人(譬如樗里疾)就背后扎他。
         于是,他讲了一个曾参的故事给秦武王听。

  曾参(曾子),是孔子的学生,谦逊忠诚,格言是“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而且孝到了极点,做人的原则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最不敢惹事的主了。他的有一次他给瓜秧除草,却把瓜秧锄断了,他爸爸打他,他咬牙受着,也不敢跑(他爸爸叫曾点,就是那个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的家伙,一起游春,是个愉快的待业青年。本来他是个文雅人,但打起孩子来,倒不手软)。
  不但挨打时候,惹不起爸爸,曾子对儿子也不敢惹,有一次他哄儿子,说乖,不闹啊,不闹就给你杀猪吃。还真当真,他果真把宝贵的肥猪给杀了。
  为了孝敬侍奉父母,曾参竟不去做官,做到了“父母在,不远游”的境界,齐、楚、晋国请他都不去,就在家闷头写《孝经》和《大学》,完成孔门的传道工作。后来曾子死的时候,身下边垫着个漂亮的席子,他觉得自己不配用这么好的席子,自己也不是当官的,级别也不够,赶紧给我换成破的吧!大家遵命,七手八脚抻起他来弄席子,没等席子弄踏实,他就断气了——“慎独”到了死都不能马虎的地步。
     就这么一个本分自律的人,有人却大呼小叫跑来告诉他妈妈:“不好啦,坏事啦,你儿子曾参在大街上杀人啦!警察抓来啦,抄家!连坐!快跑吧——”
     曾妈妈根本不当回事,骈着腿儿纺线自若,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儿子会杀人?嗤!
      过了三分钟,另外一个好心人也跑来报告,嚷嚷:“坏啦,老妈妈,快跑吧,曾参犯事儿啦!”
     “我儿子不杀人,我知道的。”曾妈妈稳坐钓鱼台,照纺不误。
     两分钟后,又有人破门而入:“大事不好,曾参真把人杀啦!警察都上街啦!快戒严啦!快点啊——”
   曾妈妈这回不傻了,噌,扔了梭子,老太太颠起小脚儿就往外跑,蹬着猪圈扒墙迈腿,翻墙就跑,吓得猪们一看老太太怎么成精了!(当然,当时妇女并没有裹脚,说小脚儿是形容曾妈妈身材窈窕)。
  当然,曾参并没有杀人,是误传。同名同姓的另外一个曾参杀了人。
  甘茂讲:“今我的贤行比不上曾参(客气话),大王对我的信任,也比不了曾参妈妈对曾参的信任,可是三人误导,背后起哄,曾妈妈都不信自己的儿子了。我出兵在外,国内那些小丑诋毁起我来,我前边工作就没法开展了。”
      秦武王为了急着去洛阳旅游,就满口答应:“寡人听你的,寡人不会听他们的。我可以跟你盟誓。”
      俩人在城外一个叫息壤的山包,登上去盟誓,寡人不听流言碎语,否则寡人是那个!(息壤在咸阳东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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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壤

     我们说,扁鹊是个聪明人啊,他见小知大,与秦武王的短短接触,得到了与左丞相甘茂对秦武王一样的判断。扁鹊当时扔掉石针,说道:“你跟懂行的人定的方案,却又听不懂行的人的话把它败废了,你这样处理秦国的政事,遇上关键紧要的大事也这么做的话,就会一下子而弄得亡国的。”他看出来了,秦武王耳根比较软,容易被周边的小人左右和引导,主意不坚定。难怪甘茂也要先跟他立誓。 “君与知(之)者谋之,而与不知者败之。使此知秦国之政也,则君一举而亡国矣。” 
     左丞相“甘茂”和庶长“向寿”,带着大量兵马出咸阳,东行150公里出函谷关,进入河南,顺着黄河刚刚在函谷关拐弯后的南岸,又走两百公里,到达韩国重塞,河南宜阳,在当时是一个大县,再往东北几十里就是老周天子的洛阳——周天子的洛阳被韩国领土包围着,再往东两百里就是韩国都城河南新郑(再往东200里就是河南开封——魏国都城大梁。韩国在西,魏国在东,都是中原的核心地带,韩的国土包着周洛阳。)
        韩国人知道宜阳要塞是秦人出关后的第一个打靶场,被洛水和熊耳山包绕,这里以前也确实战火不断,所以韩国人屯兵二十万在宜阳地区,宜阳城内有“材士”十万,相当于现在十几个师,都是精锐的常备军,城里小米可以支撑十年吃不完,专门等着别人来围攻。城外山上也驻有韩兵。
     楚怀王虽然三年前承诺张仪与秦“连横”,但现在又改主意了,派大将“景翠”北上支援韩国。
     景翠是从前蓝田大战的总指挥,刚刚发出不久,秦武王就派冯章跑来做老楚的统战工作:“如果你们放弃支援韩国,我们愿意把汉中之地割让给你。”
     此许诺又是骗楚国人的,楚怀王在上次受了张仪商於六百里空头支票欺骗以后,再次吞下鱼饵,叫景翠放弃援韩。当然,事后,冯章又赖掉了自己撒的大谎,秦武王只是为了应付楚人的责问,把冯章免职了事,土地一寸都没给,说这是冯章瞎说的,我不知道!
     景翠这时信了秦人的话,于是把楚国大军停住,驻扎在宜阳远处的山上,遥为观望,但并不出一招一式。
         甘茂猛攻五个月未能攻下,死伤众多,攻守之战异常惨烈。甘茂亲自坐镇,众将身先士卒,云梯一次次被推倒,城下的尸体横七竖八,殷红的鲜血透了城墙外十几丈的土地。秦人猛攻五个月竟未能攻下,死伤众多。
  五个月之后,国内的流言碎语通过右丞相“樗里疾”等人的嘴,表达到秦武王御前了:“甘茂玩寇于外,劳而无功,人马尽折,快让这个笨蛋撤回来吧!”
  秦武王发出铜牌召甘茂回来。
  甘茂可不敢回去,回去还不得因为战败而治罪啊,赶紧回信说:“息壤!息壤!”
     秦武王想起息壤的盟誓和曾妈妈爬墙的事了,大悟,反倒从国内动员大批武装,接济甘茂。
     甘茂在前敌也急了,掏出了自己的私人积蓄,发放战地股票,回国可以兑现黄金。秦人为了拿到股票,手持铜凿,疾冲到城下,挥动猛击,击两锤子就迅即离开,跑到大队后面领一张股票。另一个人立即跟上,故伎重施。就这样一点一滴地硬啃,城墙慢慢松动,洞口越来越大,渐渐能容纳数十百人。宜阳城上的人也不闲着,浇开水、泼沸油、砸人粪、射箭石,秦人踩着自家的死尸,终于凿穿基础几十米厚的城墙,冲杀进去展开巷战肉搏。
   此次战役,为了使秦武王进洛阳一窥周室,韩军死亡六万人,秦军伤亡应该也毫不逊色(攻城一方总是比守城一方死的多)。
     景翠的楚国兵终于聪明了一次,趁着秦军、韩军两败俱伤的时候,作势要冲击秦军。秦人恐惧,把上一时期“丹阳、蓝田战役”追击齐国人时所抢到的煮枣(山东东明),划给了楚国人,以贿赂景翠,使之闭上兀鹰食腐的臭嘴,反正这个城邑(山东东明)也远离秦国本土,楚国人占领了,只能增加与齐人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