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狗盗(六)


编辑:桐风惊心 [2010-1-9]
出处:http://xiaoshui.gkong.com
作者:潇水
 

孟尝君收养的这帮大侠,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只效命于主子孟尝君,而不是效命于国君(——因为是孟尝君私人掏钱豢养了他们)。譬如像冯谖就是这样,苦心积虑为孟尝君服务。他们聚集在临淄的孟尝君府上,三千多人,帮助孟尝君吆喝。对上威逼国君,对下膨胀田家势力,成了临淄城里一股不可小觑的的邪恶势力,武装起来足可以控制全城。靠这三千门客为自己奔走,以及身后的薛城封地作为根据地,孟尝君对上边又会忽悠,对周边又会结党(这几句概括了当权臣的基本条件),孟尝君终于独揽了齐国大权,把持齐国朝政达三十年之久,以致“闻齐之有田文,不闻齐有王也。” ——在齐国,他比王还大。难怪孟尝君有那么多的财富,还有狐白裘,‘宫中积珍宝,狗马实外厩,美人充下栋’(冯谖语),这就都不奇怪了!《战国策》说,别国使者到齐国来办事,直接找孟尝君,游说了孟尝君就行了,不用找齐王。
  权臣当久了,就要造反了。公元前294年,孟尝君准备对齐湣王下毒手,他策划了“田甲暴力劫王”事件。孟尝君指使同族的恐怖分子田甲,拿着武器暴力绑架了齐湣王。齐湣王身子胖大,功夫不弱,一运气,硬是挣开绳子,勉强得以脱逃,然后立刻追查恐怖活动幕后指使人。孟尝君仓惶失措,被迫辞掉相位,逃往封邑薛邑。事出《史记》等:“及田甲劫愍王(同湣王),愍王意疑孟尝君,孟尝君乃奔。” 
  一路上,孟尝君的鸡鸣狗盗之徒,纷纷走散,他们脚底抹油,开着桑塔纳,抛弃孟尝君而去,像猢狲一样。到了邻近薛邑一百里的地方,门客越来越少,孟尝君的肚子却越来越瘪,他对天愁叹:Everybody is a jerk! ——这帮门客真混球啊!
  (这些“门客”和“主人”之间,完全是一种利益买卖关系,好比企业倒闭,员工也就散伙,原也无可厚非。)
   作为食肉阶级的一员,孟尝君从来没有这么饿过。突然,薛邑老百姓冒出了地平线,他们扶老携幼相迎于道中,手里端着饭碗和烧鸡。孟尝君大喜,终于看见自己的“非现金收入”了,回头顾谓冯谖:“冯先生所为我买来的义,乃今日见之!”
   冯谖说:“客气、客气。狡兔须有三窟,现在薛邑就是您避难的一窟啊。”(成语“狡兔三窟”出处)。冯谖又继续造成语道:“光评薛地这个小地方,还未得高枕而卧,我还得去魏国帮您找下家啊!”(成语高枕无忧)。
  不久,孟尝君觉得薛邑也呆不得,干脆在冯谖的安排下离开薛邑,跑去魏国去当相国了。凭着自己在天下混得的虚名和巨大的面子,孟尝君当上了魏国的相国,并且继续走他专权的老路(这家伙真是个专权专业户)。
   
   孟尝君又怎么在魏国专权,也很值得一说。
  据《韩非子》记载,《韩非子直解》外储说右上第三十四。当时魏国有一对儿孪生子,“于王甚重,而不为孟尝君”。意思是:这俩人跟魏昭王是一派的,不买孟尝君的帐,只跟魏昭王一个心眼。孟尝君很生气,于是演出了一场杀鸡骇猴的戏。
  他请这哥俩来赌钱玩,都是百两黄金作注。(有钱啊!)
  正赌着呢,孟尝君的传达室干部进来报告:“报告,张老四(张季)的儿子‘张小四’,在门口求见。”
  孟尝君故意怫然大怒:“张老四一直跟我作对,你出去给我杀了他儿子。”说完,抽出兵器交给传达室。(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都不要司法审判了,直接搞黑社会暗杀。)
  旁边的孪生哥俩看了,吓得直吐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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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给我轰了!

  旁边一个门客赶紧假装拦住,说:“不然。我听说张老四心底里其实是特忠于您的,真的是的,有什么什么事例为证。”
  孟尝君一听,“好!既然张老四真把我当大哥,大哥我也亏待不了他。来人,拿我的条子,去仓库领出一千石小米,再去财务部要五百斤黄金,再叫后勤送良马固车一辆,再加一辆,两辆吧,都给张老四送去。还有,再找二十个宫中美女,一起给他。”
  忠于魏昭王的那哥俩闻言直冒冷汗,回去私下对言:“我们还是不要跟孟尝君作对了吧,效忠他必有富贵,违逆他脑袋搬家,我们还是改跟着他当小弟吧。”于是都背叛魏昭王,改效忠孟尝君了。
  孟尝君夺国君的权,立自己的势,手段常如此,俨然跟江湖老大、流氓大亨差不多。他财大、势大、气大、胆子大、手段辣、党从多。就这样,孟尝君成为魏国说一不二的权臣,后来魏国的对外军事行动方向,都是他说了算。而且看得出来,他要求大家(譬如这对孪生子)忠于他而不是忠于国君,说明他是把自己的利益与国君的利益直接对立起来的,为自己胜于为国。
  不但对魏国利益不负责,孟尝君也恨透了自己的父母之邦——齐国。后来,他怒气冲冲想杀回齐国去,重新当权,就怂恿“五国诸侯联兵”攻打齐国,并参与其中,利用诸侯势力联兵打齐国,以名将乐毅为统率,大兵浩浩荡荡踏平了齐国,齐湣王被杀,七十余城尽失,齐国几乎亡国,从此齐国在战国历史舞台上一蹶不振,遂方便了西边的秦人吞并六合。详情见下一章。
  从中不难看出,孟尝君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严和权势,可以不择手段,甚至对齐国反眼不识。作为历史人物的孟尝君,其为人是不足取的。惜乎司马迁不查,而为之树传扬名。
  虽然孟尝君在豢养门客上有些可供现代企业家学习的高明手段,但不能改变他作为贵族政治大头的反历史进程的角色。
   孟尝君老死薛地以后,他的几个儿子为了争夺薛地还打起来了,并且因此使孟尝君绝了后,因为——齐国和魏国,趁机合力攻灭了薛国。可叹也有讽刺意味的是,齐国和魏国,都是孟尝君先后为相的地方。看来,上帝的磨推得虽然很慢,但总归要推回到作孽者得脖子上的。
   司马迁后来曾到过薛邑,看见“其俗闾里率多暴桀子弟”,和附近邹、鲁的文质彬彬大不相同。问其原因,说是孟尝君专门延揽不守规矩的人物到薛,“孟尝君招致天下任侠六万多家”——把六万多家坏蛋们都搬到薛邑,拼命发展黑恶势力(拥护自己的)。当时齐都临淄有七万户,而薛地有六万多户,仅略次于临淄,俨然国中之国,成为黑社会的天堂。司马迁看罢,挖苦孟尝君说:“孟尝君好客自喜,名不虚传啊。”呵呵。
   
   潇水曰:鄙人曾说过,孟尝君“对上边会忽悠,对周边会结党”,于是就当上了齐国的权臣。我们讲个《韩非子》里记录的故事,看孟尝君是怎么对上边会忽悠的。
   当时齐威王的夫人死了,在他的十个二等夫人里面,需要提拔一个当正夫人的。这事情比较重大,会咨询到相国孟尝君的头上。这是个很费脑筋的事情,如果他建议错了,齐威王就会拒绝掉他的建议,在众臣面前他就会丧失威信,齐威王也会多少讨厌他,而且最主要的,那个最终被提拔的夫人也会憎恨他。所以,怎么办呢?孟尝君打造了十个玉耳环,献给齐威王。其中有一个耳环,是高级进口货。过了几天,他进宫的时候,看哪个“二等夫人”戴上了那枚高级耳环了,孟尝君就推荐说扶正谁。
   于是,这么一办之后,终于推荐得正合齐威王之意,大讨了齐威王和新夫人的欢喜。
   哈哈。这就是对上边会忽悠。 
   上边人被忽悠得好了,自然乐意把越来越多的大权授放给他。
   一边在忽悠上边,一边还在拼命结党养门客,以削弱上边。譬如“孪子”这件事情,就是用恐吓和拉拢,营建自己的私人班底,削弱国君的势力。顺我的大臣得生,逆我的大臣得死。最后,所有主要大臣都顺服他了,他的势力实际可以超过君王了。
   向上边会忽悠,骗得信任,向横里拉拢同僚,结成私党,然后还有一帮门客帮他们吆喝,打造名誉和声势,身后还有封邑的经济实力做支撑,最终自然权大位高且牢了,孟尝君于是专了国家大权。上边信任他,大臣们都怕他,由着他作福作威去了!
   而后代魏忠贤、秦桧、高俅、严嵩这些权臣,大约也是深谙此道:先是特别会向上忽悠君王,骗得信任,比如严嵩会写青词,讨皇帝老爷喜欢;高俅、蔡京之徒弄花石纲,给他们的艺术家皇帝喜欢。于是,皇帝们就把国家大权授予他们了。他们就开始专权了。同时又善于排挤异己,营私结党,于是权位更牢了。
   企业里边也有“大权臣”,其成功之道,盖言也不外乎这两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