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谈兵(三)


编辑:桐风惊心 [20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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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潇水
 

当秦始皇还以胎儿的形式在邯郸姬的腹中生气勃勃地发育之时,距离赵国都城邯郸以西仅一百五十公里,上党地区的十几座城池,却正处在一片混乱之中。上党官民都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上党,位于今山西东南部长治地区,是韩国的地盘。它向南跃过太行山山麓与韩国的本土相望。太行山蜿蜒连绵,陡峭难越,只在峡谷里有一些孔道(所谓的太行八陉,也叫做羊肠坂道)可以穿行。为了得到上党,秦昭王和范雎煞费苦心,不惜派出手中的王牌大将武安君白起,与韩国苦战三年,斩首五万,得城十数,才总算把上党向南穿越太行山的孔道堵住,使上党无法与韩国在河南的本土相连。上党成了韩国遗留在山西南部的一块飞地,时间正是公元前262年。
  上党人明白,自己作为韩国臣民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韩国领袖韩桓惠王已经命令他们就地向秦军投降。
  但是上党郡守冯亭大人想负隅顽抗,他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歪点子:韩国本土没有信心救我们了,但如果有赵国帮它,它就有信心。冯亭决定投降赵国,以此激怒秦国,促使秦人攻赵。赵受攻,必亲韩。韩、赵为一,或许可以共斗败秦人。这种救亡的路子,是古今中外少见的。有点像北朝鲜遭美国进攻时,就想拉中国人去和美国打。
  当时赵国年轻的赵孝成王(赵惠文王和赵太后的儿子),正值继位第四年。他做了一个非常古怪的仲夏夜之梦。他梦见自己穿着一件左右异色的衣服,高高兴兴地乘飞龙飞向天空。但突然又坠了下来。赵孝成王摔到地上,看见两旁堆积如山的金玉珠宝。
  赵国的史官把这个梦解得乱七八糟:“您穿着左右异色的衣服,预示着要遭受残缺。乘龙上天但不能到达,说明您徒有气势,而无力量。看见金玉堆积如山,却得不到,我们的国家恐怕要有巨大的忧患了!”赵孝成王不以为然。
  这个梦确实难解,弗洛伊德说:“男人飞行的梦是具有肉欲意义的。这种飞行的梦都是勃起的梦,因为都是反重力的。而从空中跌落,则常具有焦虑的特征,是勃起后的必然。”“至于游泳的梦,并且在梦中划水,”弗洛伊德说:“那是尿床。”
  总之,弗洛伊德大师也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我们只能认为赵孝成王的青春期已经来到了,不过他更喜欢男的,是个同性恋者,甚至把自己的男朋友封为建信君,担任赵相国。赵国国事的糜烂,就是从年轻的赵孝成王开始的,如同齐国的陆沉始于齐湣王,楚国的消弱始于楚怀王。
  赵孝成王的青春梦作完后的第三天,就接待到了冯亭的使者。密谈之后,赵孝成王精神状态大为亢奋,赶紧喊来朝中重臣商议。
  平阳君赵豹,是赵孝成王的爹赵惠文王的弟弟。赵孝成王满面春风地对他说:“王叔,刚才上党那边来人说,上党的十七座韩国城邑,愿意全部无条件献给我国,您以为如何?”
  平阳君想了想,把脸一沉说:“圣人甚祸无故之利。圣人把无缘无故得到的财货利益,当作祸害。当前,秦人为了得到上党,苦战三年,斩首五万,才总算把上党向南的道路堵住,眼看就能享受上党这块肥肉。上党人之所以不愿意投降秦国,不过是想嫁祸于赵而已。秦人连年苦斗,而赵坐收其利,这种便宜,连强国都不容易从弱国身上占到,弱国怎么能从强国那里获得呢?您千万不能接受。”
  赵孝成王却反驳说:“可是你想想。往年我们发百万大军出去抢地,逾年越岁,也未得到一座城池。现在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得十七城,不要岂不是傻瓜。寡人听说,上天送来礼品而不去拿,是对神灵的冒犯。”
  平阳君赵豹说服不了赵孝成王,只好告辞离去。
  接着,花花公子平原君赵胜(也是先君赵惠文王的弟弟,赵孝成王的王叔,战国四君子之一)和赵禹一起来了。两人回答得相当草率:“大王说得太对了,往年发百万大军进攻,也很难打下一座城来。现在坐收十七个城邑,机不可失。”
  赵孝成王听了大喜,命令平原君前往上党接收土地。
  平原君到了上党以后,并没有让冯亭脱离岗位,而是封他为三倍的万户侯,继续镇守上党,号为华阳君。于此同时,五十岁左右的赵将廉颇率赵国大军赶至上党南部的长平等地区驻防,以堵塞秦军北上穿越太行山威胁上党。赵国由此正式卷入了一场噩梦似的战争。
  
  潇水曰:
  这三位与赵孝成王讨论国家大事的重臣:平阳君赵豹、平原君赵胜、赵禹,三个人都是赵王族的自家人。这正是赵国政治糜烂的地方,重用肉食者鄙的宗室贵族而不信布衣贤能。这三个宗室贵族都当上封君和朝廷大官,地位仅仅次于赵王。赵王有事只跟自己的王叔谈,不信用大臣。
  这些宗室贵族往往鄙陋——他们哥仨的意见,一个对的,两个错的,总体来讲是错的多于对的。这种靠着血缘关系而掌政的贵族们,只把赵国引入了危险的境地。
  
  最后说一下,接收上党,对于赵国来说是否有利。历来这一点众说纷纭,从哲学角度来讲,把别人辛苦三年即将打下来的土地你白捡来,这不符合自然世界的客观规律。从道义上讲,这种做法得不到列国的同情和军事支援。从政治角度来讲,秦军占领上党,确实会对赵国构成威胁,赵国应该干预。(这有点像美国入侵北朝鲜,中国所面临的处境)。但是,赵军在三年来安常处顺,不知道对韩国假以任何援手,错过了干预的最佳时机。即便现在进行干预也可以,但不应该吞吃对方土地,那将使干预的性质变味儿,使诸侯外援失去,并且使敌人的进攻野心极端强化,变成了敌人在守家卫土了。
  所以,结论很明确,干预是应该的,但接收是错误的。
  而且,干预的话,也应该充分做好战备,包括联络诸侯外援(但是由于你现在吞吃了对方土地,贪利失道,失道寡助,联络外援的事就更难指望了)。
  其实对赵国来讲,重要的还不是该不该干预,而是能不能干预成功。从政治和国力来讲,赵国不占优势;从诸侯外援来讲,赵国也不占优势;从军事角度来讲,赵军进驻上党与秦人周旋,会遇到诸多凶险的不利条件,可谓凶多吉少:

1、赵军开进上党以后,需要分散驻守上党,于是战斗力被削弱。
2、随着军队的推进,赵军会越来越远离自己的物资供应地,使赵军不能补充已消耗的作战力。这一点就像志愿军进入朝鲜作战时的处境一样。虽然,作战地区(上党,或者说朝鲜)的物资也可以用来补给赵军,但在一般情况下,由新被占领区提供的东西,不如由本国提供东西那样迅速可靠,各种误解和错误也影响保障的及时性和质量。而且,有些东西是必须要从本国提供的,特别是人员。(朝鲜战争中志愿军的给养就是靠从中国本土提供的)。事实上,在战争爆发第一阶段,上党地区很快就被窝囊的廉颇给弄丢失了,赵军连这个可怜的外国供给地都失去了。
3、每一支军队都有战略侧翼,也就是其后方交通线的两侧。军队越离开本土,深入敌国,其交通线的侧翼就越长。对一个很长的、只有很少兵力保护或完全没有保护的交通线来说,敌人一次很小的进攻都会给予它巨大打击。一旦丧失了交通线,后果将是严重的。后来接班的倒霉蛋赵括在长平被饿了四十六天,原因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