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颇老矣(三)


编辑:桐风惊心 [20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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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潇水
 

在秦昭王晚年,六国本来是可以有所作为的。特别是邯郸大战以后,秦人暂时锋芒顿挫,魏、楚、韩趁机收复了一些失地。接着,战神白起、名相范雎相继被诛死,秦国自毁干城。但是,赵国没有充分利用这次反攻良机,而是很快卷入一场与北方国家的大规模内讧:燕赵两国之间爆发了鄗、代两次大战,动员兵力总和达七十万以上。
  燕赵都是地处河北省的国家,燕王喜是燕昭王的重孙,经常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新思想武装起自己的猪头。长平之战后不久,他的国际观察员“栗腹”从赵国跑回来了,说:“我奉大王您的命令,带着五百斤黄金慰问了刚刚脱离战争恐怖威胁的邯郸。呦,那里可真是一个人道主义危机重灾区啊。赵国的壮者都在长平死光光了,余下的孤儿还都是半熟少年,这正好适合我们去殴打它耶!”
  一句话触动了燕王喜的扩张野心。他立刻把从前大将乐毅的儿子乐间叫来,分析南下攻赵的可行性。不料乐间是个右派,说:“赵国是四战之国(赵国地处平坦的河北平原),为了防御四方侵逼,所以赵卒练得了很强的单兵作战能力,我们打不过的。” 
  燕王喜说:“寡人以两倍的兵力打他如何?就算赵兵都是好汉,双拳还难敌四脚啊。”
  乐间摇摇头。
  燕王喜说:“那我用三倍兵力!”
  乐间还是摇摇头。于是燕王喜把筹码加到了五倍兵力。这个燕王喜确实是个没事找抽型的领导,一看他的名字就知道,跟齐王建等人一样,只有王号却没有谥号,这是亡国之君的特征(死后就没有人给他议谥号了,就像后主刘禅一样,只被称为燕国前领导人喜)。这个燕王喜还有一个宝贝儿子,就是太子丹,爷俩脾气相同,都是没事找抽型的。秦昭王、齐桓公,这些都是谥号。真名是稷、小白。燕王喜,没有谥号。喜是名字。
     燕王喜看乐间只会拔浪鼓似地摇脑袋,气得咬牙切齿,立刻派出倾国兵马六十万,战车两千乘,以三分之二主力南下,直压赵城邯郸,以余下三分之一北上,分攻赵国北地代郡。大夫将渠揪着燕王喜的BP机链子——黄金大印的印纽上的带子,一头拴在腰上的——带着哭腔说:“大王不要去啊。不要用这印章签发命令啊。您刚给人家送了五百斤黄金缔结盟约,永结友好,转眼又翻脸无情,这不是高贵的行为,属于没事找抽。”燕王喜更为光火,一脚把他踢开。《史记·燕世家》:“将渠引燕王绶止之···王鹫之以足”。有其父必有其子,太子丹之莽撞是继承了他。而且刚横。
     将渠倒地垂泪说:“我这不是为自己,是为大王打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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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喜不听劝谏

     公元前251年,燕将“栗腹”以四十万大军南下逼近赵国,攻打今河北省柏乡地区的鄗邑(在邯郸以北,属于战略要地)。大敌当前,赵孝成王左思右想,只好决定重新起用了老将军廉颇。
     自从被革职回家以后,廉颇一直闭门不出。他的门客见其失势,连招呼都不打,就争先恐后地逃离了廉府。此次廉颇重新被任命为大将,这些门客又全都回来了。廉颇哭笑不得地对他们说:“诸位既然已经走了,就不必再回来喽!”门客们对他说:“唉!您的见识怎么这样短浅呢?天下人都是为了利益而交往,阁下有势,我们就乐意来跟着您;阁下无势,我们就只得离开您,这是世上的真理呀,您有什么好埋怨的呢?”廉颇听了,仰天长叹说:“喔靠!有势和无势,就是不一样哈!”
  面对燕军进攻,廉颇作了具体分析,认为燕军没有重大战争经验,燕将属于低能之辈。因而,建议赵王征调全国15岁以上壮丁,编成新军以抗燕军(老的军都死光了)。
  廉颇的救兵抵达鄗邑,燕将栗腹正在鄗邑城墙下做功课呢(用临车、冲车这些东西攻城)。临车类似鸟巢,挑起十几米高,获得制空权,从头顶射击城上守军;冲车则从底下撞击城门。栗腹好像一个作外科手术的大夫,正忙着头上脚下地收拾鄗邑呢,廉颇援兵的先头部队过来了。
  栗腹觉得,作手术不如门诊直接来钱快,于是让医师护士们都从手术台上下来——燕军主力遂从无利可图的攻城战斗中撤出,转身攻击赵军先头部队。赵军一触即溃,似乎不堪一击。栗腹大喜,撒开主力——让这帮医师护士们拼命追击这帮病人。燕军举着手术刀追得正猛呢,突然遭遇廉颇的大批伏兵钳攻。栗腹左冲右突狼狈万分,经过激战,燕军遭受歼灭性打击,战场上丢下了很多听诊器和压舌片。
  栗腹率领残兵败将北遁,廉颇紧追不舍,将其阵斩之。栗腹所部四十万大军,被廉颇八万“大破之”,具体伤亡不详。这就是燕赵著名的鄗之战。廉颇因功受封信平君,行代理相国事务。廉颇达到了他个人事业的辉煌顶端。这个跟秦军打总是打不过的将军,有点类似中国足球,遇强不强,遇弱不弱,殴打起燕、齐等国来,总是春风得意的。皆据《赵世家》。
  于此同时,赵国派出将军乐乘(是乐毅的族人)北上,在北部代郡也以五万人的兵力,击破燕国侵略军二十万,俘虏其主将卿秦。乐乘因功受封武襄君。
  燕王喜在老窝蓟城(北京西南)听说自己的两只大兵被各个击破了,全国的家底都光了,大惊失色。正在惶急,就见廉颇率领赵国的少年军,乘胜推进五百里,已经在蓟城外边囤营驻扎,随时准备作手术了。
  燕王喜赶紧把他踹过的大夫将渠从监狱里请出来,出城向赵军谈判求和。赵军也不敢把主力长久停在遥远的北方(怕秦人从侧面偷袭),遂同意议和。于是赵军胜利凯旋,两国言归于好。但是没过很多年,两国互相又掐起来了,就像一对忍不住总要吵架的爱人一样。后来,趁两国掐得最凶的时候,秦人从背后出击,黄鹊得利,一举灭赵。这是后话不提。
  
  潇水曰:自古哀兵多胜,长平战败之后,赵国蒙受耻辱,百姓困厄疲敝,又突然被燕国人趁火打劫,遂被激起了极大的民愤。所以尽管赵军许多都是十五六岁的娃娃兵,但在廉颇、乐乘两位名将统率下,同仇敌忾,一举打败五倍人数的燕国军,说明了士气以及卓越的战争指挥艺术,常常是致胜的关键,而不在于兵员人数。
  另外,燕、赵互相打,是有道理的。虽说齐国一极摧塌以后,秦国成了大家共同的敌人,但这未必意味着六国就会合力抗秦。这就好比美国是整个阿拉伯世界的敌人,但未必意味着阿拉伯国家之间就会团结抗美。伊朗和伊拉克这两个阿拉伯邻国就互相打起来了,因为它们感觉到来自邻国的威胁,要甚于遥远的美国。
  所以,六国之间的合作抗秦,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组织起来的。事实也确是如此。六国的合纵抗秦,出现在战国时期最后几年。而在此之前,六国之间出于各国地缘安全考虑,互相间战斗摩擦无法避免,譬如这次“鄗之战”。其实,六国未能有效联合抗秦,这不必值得大做文章,后人反复批评这一点,是不讲理的。首先,他们不联合,是历史和国际关系的常态现象,不可过多责备。最主要的,六国的失败,根本致命的原因,不在于六国是否联合上,而至于苏老泉说的“六国失败,败在割地赂秦”,那更是颠倒了原因和结果。其实,鄙人以为,六国的失败,是根本败在政治体系。秦国的政治进步清明,“职业官僚政治”(或者称布衣政治),给秦国带来了强大,这是它取代六国的根本原因。“职业官僚政治”(秦国),取代“贵族政治”(六国),正是历史车轮的前进趋势。六国做联合,首先是强六国所难的不切实际的要求。即便六国联合,也只能推迟它们的覆灭命运,而不能扭转改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