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儒法斗争——伦理主义与历史主义的二律背反


blueski推荐 [2010-12-21]
出处:百度blog
作者:辛若水
 

(一)儒家复古的背后

  我们知道,儒家思想对古代是非常推崇的;可以说,所谓的古代,便成为了理想社会的别名。孔子讲“宗周”,讲“克己复礼”,讲“天下大同”,讲“述而不作”,都有明显的复古倾向。但问题是,儒家的复古,是不是要拉历史的倒车呢?他们是希望社会退回到古代去呢,还是希望进入理想社会?我们知道,儒家的社会理想就寄托在古代,也即是说,儒家所谓的古代,并不是真正的古代,而是理想中的古代。理想是属于未来的,理想中的古代同样属于未来。我们可以说,儒家的复古不过是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就是实现自己的社会理想。那么儒家的社会理想又是什么呢?也就是尧舜禹汤吧。尧舜禹汤是古代的圣君,他们治理天下的时候,自然是太平盛世。甚至在我们社会主义建设时期,这种圣君的理想依然存在,譬如“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那么,这种理想好不好呢?应该说没什么不好。但是,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对儒家的思想是持否定态度的。既然儒家是要复古的,那就是拉历史的倒车。我们很清楚,真正的古代是回不去的,更何况,谁也不愿意像原始人那样茹毛饮血。既然真正的古代回不去,那所谓的复古,就是趋向自己的社会理想。其实,把自己的社会理想寄托在古代的,不只儒家一家;道家的小国寡民的社会理想同样寄托在古代。那么,人们为什么总是把社会理想寄托在古代呢?难道过去了的东西,都那么美好吗?当然不是这个样子了。过去虽然并不尽是美好,但人们却有把过去神圣化的倾向。但是,人们对过去的神圣化,又是颇有不同的。儒家理想中的古代和道家理想的中的古代,就颇有不同。道家有那种无政府主义的倾向,他们向往的是人类的自然状态;而儒家呢,则梦想着圣君贤相。道家的理想根基于现实的批判,但在社会现实面前,又无能为力;而儒家呢,则乐于给现实唱赞歌,不过,他们又很有那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说儒家复古,那是事实,但说他们要拉历史的倒车,却未必尽然。在文革时期,是以阶级论的观点来分析儒家的。春秋战国时期,是奴隶制瓦解,封建制开始确立的时期。那个时候先进的是地主阶级,而落伍的则是奴隶主阶级。我们对于封建制、地主阶级,虽然没有什么好感,但在当时情况下,却是代表先进生产力,推动社会历史前进的。至于奴隶制、奴隶主阶级自然是罪恶无比的,并且他们还是扯历史后腿的,所以更为我们深恶痛决了。然而,儒家思想又是代表奴隶主利益的。他们不是讲“宗周”么?而周代,正是奴隶制时代;回到奴隶制时代,不是拉历史的倒车又是什么呢?但是,事情决不是那么简单。既然儒家思想是代表奴隶主阶级利益的,那又何以成为以后两千余年封建制的官方哲学?单纯地用阶级论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儒家思想可能是代表奴隶主阶级利益的,但是它却保留了氏族时代原始的人道主义。可以说,原始的人道主义,是儒家思想闪光的地方。春秋战国时代,是社会大崩溃,大转型的时代。那个时候,可谓礼崩乐坏,阶级统治非常严酷,阶级斗争非常激烈,而儒家思想,是明确反对苛政、暴政的。孔子说,“苛政猛于虎也。”所以,他讲“仁”,而后来,孟子则把“仁”发展为“仁政”。“仁者无敌”,正是儒家非常重要的思想。在阶级统治非常严酷的时代,人道主义显得多么弥足珍贵。但是,一直以来,儒家思想中的人道主义因素,是不被重视的,甚至为人指责。我在想,人们既然有勇气指责人道主义,为什么就没有勇气指责人道主义的反面——苛政、暴政呢?相反,许多人不但不指责苛政、暴政,反而却为苛政、暴政辩护。这是多么让人痛心啊。我并不相信人道主义是假惺惺的,即便人道主义是假惺惺的,那也要比苛政、暴政好许多。复古并不意味着倒退,儒家所以要复古,那还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社会理想。儒家的社会理想,并不是让这个社会变得更糟,而是让它变得更好。儒家的最高理想,自然是大同社会。在人类社会初期,是出现过一个天下为公的大同的,而到人类社会的高级阶级,又会重新回到大同。儒家的社会理想有什么错误呢?当然,你可以指责它的复古,但在这复古的背后,却是深厚的人道主义情愫。

  (二)难得善终的法家

  法家对历史的看法,是非常科学的,可以说,法家在真正意义上,接近了历史的真实。如果说儒家拥有非常美好的社会理想,并把社会理想寄托在了古代的话,法家就没有什么美好的社会理想,他们的准则只是面对残酷的现实。正因为他们能够面对残酷现实的缘故,他们对古代的看法,就非常深刻。说实在的,像儒家那样把古代理想化,并不怎么好,因为他无法让我们认清历史的真实。而在法家的思想中,历史的真实分明地呈现出来。真正的古代,并没有儒家想象的那么美好,相反,它是非常落后,非常艰难,生产力水平极为低下的。不是说尧舜禹汤是最为美好的时代么?可那个时候,人们却是食不果腹的。就像尧舜禹汤,又何尝过过真正美好的生活?他们都是非常勤劳、辛苦的,如果不勤劳、辛苦,他们就成为不了君主。法家一方面看清楚了历史的真实,另一方面则提出了历史进化的观点。他们认为历史是向前发展的,并且这种发展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可以讲法家是非常识时务的,他们就是在顺应历史的潮流。儒家的所谓复古,在他们眼里自然是迂阔的。虽然复古未必等于倒退,但是法家却拆碎了儒家所编织的古代圣君贤相的迷梦。韩非子说过,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法家对儒家讲的那一套仁义道德,是很不满意的,甚至根本就认为这无用。慈母有败子,严父无逆儿,这不正是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教训吗?我们知道,法家实在是由道家生发出来的。道家对儒家的仁义道德就有着深入骨髓的批判,而法家不仅继承了这种批判,而且把这种批判发展成了统治国家的权术。法家是不主张以圣人为师的,他们让人民以官吏为师。以圣人为师,是不方便统治的;但以官吏为师,那就非常简单了。因为圣人所讲的是道德,而官吏颁布的却是法令。空谈道德的人,很少涉及法令;但是颁布法令的官吏,又几个把圣人的道德看在眼里呢?秦始皇所搞的“焚书坑儒”,是法家路线;汉武帝搞的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也未尝不是法家路线。其实,在儒家那里,还是有一点“百家争鸣”的风气的,可到了法家那里,就要把思想定于一尊了。秦始皇所以“焚书坑儒”,就是为了统一思想,即把大家的思想统一到法家那里,以官吏为师,而不是以圣人为师。我们知道,秦朝的暴政是显而易见的,这种严酷的统治,实在是赤裸裸的。赤裸裸的暴政,必然激起人们的反抗,所以秦王朝终于难逃二世而亡的命运。而到汉武帝那里,法家路线就化了装,而全然成了儒家的面孔。我分明是推崇儒术的,又怎么是法家路线呢?这也即是所谓的阳儒阴法。较之儒家思想,法家思想有着最清醒的现实态度,并且是要推动历史进步的,可为什么历来的法家都难得善终呢?商鞅可谓法家的鼻祖,商鞅变法更是举世闻名,可为什么商鞅难逃五马分尸的命运呢?韩非可谓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可最终呢,却被李斯毒死在狱中。而李斯,作为韩非的同学,同样是法家,“焚书坑儒”的馊主意就是他给秦始皇出的,可最终呢,不也被赵高杀掉了么?至于后来被认为法家的酷吏,如张汤、主父偃、来俊臣,最后不都是不得善终么?“生不就五鼎食,死当就五鼎烹”,这是豪言壮语呢,还是法家的宿命?说不清的,也许都有吧。我觉得,这并不是真理的火炬总是烧毁举着火炬的人。法家并没有举着真理的火炬,即便举着真理的火炬,恐怕也是片面真理。法家所以不得善终,用法家的话说,大抵就是“做法自弊”吧。“君看剃头者,人亦剃其头”。其实,法家不得善终,也是大快人心事。法家的残酷就是他们败亡的根本。但是,在很长的时期内,尤其在文革中,法家思想一直被认为是进步的,或者要推动历史进步的。也就是说,我们对儒家的复古倒退是否定的,而对法家的推动历史进步是肯定的。儒家复古,却有浓厚的人道主义情愫;法家推动历史的进步,却残酷无情。但是,历史的进步,真的需要“残酷斗争,无情打击”吗?我们可以毫不客气地讲“残酷斗争,无情打击”,并不是历史的进步,恰恰相反,而是历史的倒退。我们现在讲依法治国,其实法制精神和法家思想,完全是两码事。

  (三)儒法斗争是否是政治思想史的主线?

  儒法斗争是政治思想史的主线,这是毛泽东讲的。这是否准确呢?毫无无问,儒法斗争是客观存在的,并不是理论虚构出来的,但问题是,是不是中国的政治思想史就围绕着儒法斗争展开呢?我们还是看一下思想史的真实。我们知道,儒家是主张复古的,要以圣人为师,要法先王;而法家呢,则看到了历史的进步,要以官吏为师,要法今王。真正的古代是回不会的,这是毫无疑问的;既然回不到古代去,那以圣人为师,法先王,不是一句空话么?法家对儒家的弱点看的是非常清楚的,他们认为所谓的法先王,不过是刻舟求剑: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而法家的以官吏为师,法今王,就避免了儒家的迂阔,具有了现实的可行性。可以说,在儒法斗争的初期,儒家是不堪一击的。秦始皇统一中国,在很大程度上,就证明了儒家的败北,法家的鼎盛。虽然儒家也讲大一统,但是这里还有一个造就大一统的方式或者说道路问题。儒家是主张以王道来实现政治的大一统的,而在王道中显然有着浓厚的伦理道德因素。从某种道意义上讲,王道就是为了推行仁政,而只有推行仁政,才能实现王道。谁能够统一天下呢?就是那些推行仁政的仁者,就是那些不爱好杀人的人。而与王道相对立的霸道,则是为儒家明确反对的;但是,残酷的现实却证明,能够一统天下的,似乎并不是儒家所谓的王道,而是为儒家所反对又为法家所尊崇的霸道。法家虽然也有不同的派别,有的讲法,有的讲术,有的讲势,但无论是法,是术,还是势,它骨子里的东西都是霸道。所谓的霸道,很容易让我们联系到暴力崇拜;如果从正面讲霸道的话,也可以说是“枪杆子里出政权”。“枪杆子里出政权”,自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而法家所尊崇的“霸道”,也要比儒家那一套仁义道德更管用。我们知道秦始皇所行的就是残酷无情的法家思想。历史本身是残酷无情的,而用残酷无情的法家思想却能够统一天下,这虽然有点匪夷所思,又实在在意料之中。说匪夷所思,那是因为儒家所明确反对的霸道竟能统一天下;而在意料之中,那是因为法家在一定意义上把握了客观真理,哪怕这真理有些片面。我们知道,历史主义与伦理主义是处在二律背反之中的。可以说,法家是历史主义的代表;而儒家则是伦理主义的代表。因为法家代表历史主义的缘故,所以他们的伦理道德观念是非常淡薄的,这一切都让历史的残酷无情取代了。因为儒家代表伦理主义的缘故,所以他们眼中的历史也都伦理道德化了。当然,法家眼中的历史可能更接近历史的真实,但是这种残酷无情的真实,却是无法为人们接受并忍受的;而儒家眼中的历史,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背离了历史的真实,但却易于为人们接受,因为这种历史拥有浓厚的人道主义情愫。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迂阔的儒家是彻底无用的;要使一个民族、一个国家走出急流险关,也只有法家的思想管用。我在想,所谓的马克思主义,在许多方面是与法家相通的。虽然法家思想能够取得现实的胜利,但是以法家思想立国的秦朝,却难逃二世而亡的命运。法家思想是很管用,因为他有很清醒的历史主义的态度;但是,人们不可能永久地面对残酷无情的现实;而温情脉脉的伦理主义适足以消解历史主义的残酷无情。我们毕竟希望这个世界是温情脉脉的,而不是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可以说,儒家思想是非常有韧性的,它所以成为两千余年的官方哲学,不是完全没有理由。我们可以讲,儒家所谓的仁义道德是非常虚伪的,而且到封建社会的后期,也确实如此,但是正是这虚伪的仁义道德,维系了二千余年的中国社会。恐怕这仁义道德也并不尽是虚伪的吧,在其中是有许多真诚的,并且这种真诚为热血所浇灌。我们现在不也讲仁义道德么?我们可以旗帜鲜明地批判儒家的仁义道德,但是我们自己做人,又不能不讲仁义,又不能不讲道德?这究竟说明了什么呢?也只能说仁义道德已经内化到我们民族的文化心理结构中。可以说儒法斗争是客观存在的,把儒法斗争作为中国政治思想史的主线亦不失为高屋建瓴之论。但是,许多深刻的思想往往被庸俗化,而给所有的历史人物贴上儒家、法家或者阳儒阴法的标签,即是这种庸俗化的明证。

  (四)所谓的“儒法互用”与“儒法互补”

  儒家和法家虽然处在激烈斗争的状态,但是儒家和法家又是交互为用的。儒家的好处,自然是温情脉脉的伦理道德与浓厚的人道主义情愫,但这一切,在残酷的历史现实面前有用么?孔孟所代表的儒家,还是比较单纯的,但到了荀子,就开始杂用王霸,也就是吸取了法家的思想。当然,后世的儒家,是不怎么尊重荀子的,因为他的思想已经不是纯粹的儒家了。但正因为此,他的思想在思想史上反具有了别样的意义。儒家运用法家的思想,这是他们直面残酷现实的结果。我们知道荀子的两个学生韩非子和李斯,都是法家。韩非子的思想大行于秦国,而李斯也做了秦国的丞相。当然,韩非子和李斯都是彻头彻尾的法家,满脑子里只有残酷的现实,而完全没有儒家那一套温情脉脉的伦理道德。法家当然是要推动历史进步的,但是,在历史的进程中,他们却蒙了恶名。谭嗣同曾激烈地批判过法家思想,并且说,二千年之政治皆秦政也。不可否认,秦代所开创的中央集权的政治制度,其影响是深远的,不只是汉承秦制,可以说是“百代皆沿秦制度”。毛泽东对秦政也是非常欣赏的,他说自己就是“马克思加秦始皇”。他还讲“焚书坑儒未必非”,于是便搞了“焚书坑儒”式的无产阶级专政。那么,秦代所开创的中央集权的政治制度,究竟好不好呢?其实,任何问题都是有两面的,从一方面讲,秦制度是非常科学的,因为它体现着法家直面残酷现实的精神,也可以说只有实行秦政,才能实现真正的大一统;从另一方面来讲,秦制度过分地强烈残酷的现实,于是秦制度本身也如同现实一样残酷无情。残酷无情的制度,往往导致暴政,“天下苦秦久矣”的现实,难道不正是秦制度造成的么?所以,一个王朝为了长治久安,一方面要沿用秦制度,另一方面又要融入儒家所推崇的仁义道德。法家的残酷无情,没有什么好标榜的;但仁义道德就非常好标榜,因为仁义道德是具有欺骗性的。然而,欺骗性并不是仁义道德的全部,仁义道德同样有许多真诚,我们没有法子讲文天祥、史可法的舍生取义也是虚伪的,具有欺骗性的吧。也可以说,仁义道德是至大至刚的,正面性的东西;任何封建统治者,都不免把儒家所尊崇的仁义道德作为立国的精神命脉。当然,空洞的仁义道德,在残酷的历史现实,又真的无能为力;“临危一死报君王”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儒家也在努力地融入法家的思想,而第一个实现儒家思想法家化的人,就是董仲舒。儒家思想的温情脉脉与人道主义情愫,在董仲舒这里有被淡化的倾向;而他在《春秋繁露》中构建的哲学虽然大讲“天人感应”“阴阳五行”,但实际上非常笨拙。从董仲舒的哲学这里,我们分明地看到了儒家思想的堕落,它已经失掉反抗暴政的积极意义,而沦为彻头彻尾的官方哲学,甚至奴才哲学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表面上是推崇儒家思想,但骨子里却是法家路线。自有董仲舒开始,才有所谓“阳儒阴法”。儒家在采用法家的思想,而法家同样在吸取儒家的思想。从长治久安的角度讲,自然要采用儒家思想;而从现实角度来说,还是法家的手段管用。“儒法互用”,这是历史的事实,但在儒法互用的过程中,法家渐渐失掉自己的思想,而完全沦为手段。也就是说,法家思想为儒家思想吞没了。法家虽然没有了思想,但手段还在;如此以来,法家思想也就淡出了历史的舞台了。很明显,所谓的手段并不需要思想。正是因为如此,在韩非子、李斯之后,我们又能找出几个真正的法家呢?像张汤、来俊臣这样的酷吏,也只是酷吏,又谈得上什么思想呢?王安石、张居正被认为有明显的法家倾向,可是他们早被儒家化了。也可以说,“儒法互用”,只是手段,而不是思想。从思想的角度来讲,最好的自然是“儒法互补”,儒家是伦理主义的,法家则是历史主义的;为什么要让伦理主义与历史主义对于二律背反中呢?把他们结合起来,不更好些么?但是,我们在思想上讲的儒法互补,又没有多大的意义,因为在思想上,法家思想已为儒家思想所吞没。而贯穿思想史上的,实在是“儒道互补”。法家思想消失在思想史的长河里,这本是可以庆幸的事情,但是在历史的进程中,我们却处处看的到法家的手段。

  (五)进步的代价

  毫无疑问,法家是要推动历史进步的,并且他也知道如何推动历史进步。法家所崇尚的是严刑竣法,是残酷的战争。严刑峻法虽然非常有效,但却让人望而生畏。虽然“乱世用重典”,是不得已的选择,但是严刑竣法能够帮助人们结束乱世么?法家从来不回避严酷的战争,他们有非常理性的态度,他们很清楚,严酷的战争可以带来历史的进步。但是,严酷的战争必然带来大量生命的死亡,而这是让人们很难接受的。说实在的,没有人会真正喜欢严刑竣法和残酷的战争,人们需要的是温情脉脉的伦理道德和浓厚的人情主义情愫,而这正是儒家引以为自豪的东西。文革时期所以要激烈地否定儒家,就是因为他复古退,要拉历史的倒车。但是否定儒家复古的同时,也否定了他温情脉脉的伦理道德与浓厚的人道主义情愫。那个时候所以要肯定法家,就是因为它旗帜显明地推动历史进步,但是肯家他推动历史进步的同时,也肯定了他的严刑竣法与残酷无情。有个说法,叫做“残酷斗争,无情打击”,这就很有法家的特点。我说过的,马克思主义与法家有许多相通之处,那这种相通是怎么来的呢?他们都意识到了历史现实的残酷;正是为了直面历史现实的残酷,所以才有了这相通。但马克思主义所以优于法家的地方,在于它还有浓厚的人道主义情愫。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就讲,所谓共产主义实际上是彻底的人道主义的和彻底的自然主义的统一。当然,在文革时代,是批判人道主义的,但是,马克思呢,却把人道主义作为共产主义的基础。这确实很让人费解的,许多时候就不免被“回到原典马克思主义”所盅惑。马克思主义并不排斥人道主义,但人道主义并不就是马克思主义。用人道主义去取代马克思主义是非常肤浅的,因为马克思主义真正深刻了的地方不在这里。那在哪里呢?我想,就在对残酷历史现实的清醒认识。为什么是非常残酷的东西,在推动历史的进步?这固然让人难以理解,但又是事实。我们在描述伟大历史事件的时候,总爱说“里程碑”。为什么要立一块碑呢?因为伟大的历史事件总伴随着流血、牺牲。1949年革命的胜利,是伟大的历史事件,但首先矗立于人们眼前的,却是人民英雄纪念碑。所以说,历史的进步,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并且这代价还非常的昂贵。我们知道,是非常残酷的东西,譬如战争,在推动人类历史的进步,但是,残酷的东西并不能够长久地维持历史进步。要长久地维持历史的进步,只能向伦理主义回归。温情脉脉的伦理道德与浓厚的人道主义情愫,才是太平之基。我们古代的儒家是非常有抱负的,他们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遗德,为万世开太平。”不可否认,这是大话、空话,有许多吹牛皮的成份;但是,这同样是一种为真诚所支撑起的神圣。严刑竣法所约束的,不过是人们的外在行为;但伦理道德约束的则是人们的内心,精神甚至灵魂。严刑竣法、残酷战争,能够推动历史的进步,但历史的进步又会扬弃严刑竣法、残酷战争。为人民所不喜欢的东西,就会为历史所抛弃。历史的进步,需要付价,但是代价的付出,毕竟是沉痛的,因为代价过于昂贵。所以,我们总是力图把代价减到最小。但是,历史主义往往并不吝惜人们的鲜血,乃至生命,甚至认为为了历史的进步,这种代价是理所应当的。但是,历史进步的终极目的,又是什么呢?如果人都没有了,要那历史进步又有什么作用呢?人是第一位的,这第一位的人,并不只是群体的人,更是个体的人。而历史的进步只有落实到个体的人身上,才真正具有意义。我们可以这样说,历史主义的终极就是伦理主义。儒法斗争,是否是中国政治思想史的主线,这是可以商榷的,但是,作为中国古代政治斗争的主线,似乎并不错。可以说,儒法斗争实际就是伦理主义与历史主义的冲突与斗争。在二千余年的历史上,以儒家为代表的伦理主义是处于统治地位的,而以法家为代表的历史主义,则往往被压制,被唾弃。也许,这种历史事实,更能够让我们增强对伦理主义的信心。但我们真正期望的,既不是空洞的伦理主义,也不是一意孤行的历史主义,而毋宁是二者的统一。可以说,儒法斗争已经埋入了历史的尘埃,但是伦理主义与历史主义的冲突却是永恒的。